为儿子处理好脖子上的伤口, 宝珊搂住他发抖的小身板,轻声安抚道:“想哭哭吧,娘陪着你。”
小家伙揉了揉发肿的眼睛, 委屈巴巴道:“打坏人,打坏人...呜呜呜爹爹...”
此时,陆喻舟被人抬进卧房, 由太医院院首和两名太医进行着伤口的消炎缝合。为了不打扰太医诊治,宝珊将余人全都带了出来。
缃公让人取来封存十三年的烟杆,蹲在门口抽起来, 满目忧愁, 又心有愧疚。
宝珊抱着阿笙坐在庭院的石桌, 拒绝人的打扰,想要一心安抚孩子, 可目光一直落在紧闭的窗棂上。
慕、邵两家人赶来时, 太医已经为陆喻舟包扎完伤口,正在叮嘱宝珊何用药。
陆喻舟失血多,处于昏迷中, 院首也预测不出他何时能够醒来, 说他暂无性命之忧,但伤口一旦溃烂,病会加。
送太医,宝珊沉住, 让人扶缃公回房休息,又嘱托舅舅邵成熹盯紧赵薛岚的案子,之后合上房门,阻挡了世间一切喧嚣。
来到拔步床,宝珊握住男人的手, 忍着泪意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喻舟曾说,他什么也不怕,唯独怕她提出和离。宝珊坐在绣墩上,吻了一他的指尖,红着眼眶道:“你对我和阿笙么好,我又不是没有心,怎会同你和离啊。子均,答应我,一要醒来,阿笙还等着你陪他长大,我还等着你陪我变老。”
床上的男人毫无反应,面无血色,平日里温热的手掌变得冰凉异常。
“咯吱。”
阿笙推开门跑进来,还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没有喊疼,爬起来跑到床边,抹了一眼角,自顾自道:“要坚强。”
见状,宝珊闭闭眼,逼退了涌来的泪水。连儿子都知道种时候要坚强,更何况是她。
碰了碰爹爹的面颊,阿笙缩回手,生怕把爹爹碰坏了。他挺着肚子远,爬上软塌,闷声坐着,想要一直陪着爹爹。
宝珊冲他招手,“阿笙来。”
阿笙又爬榻,趴在娘亲腿上,盯着闭眼的爹爹,“娘,爹爹明早能醒吗?”
宝珊拍着儿子的后背,微微翘楚,“爹爹说他累了,想要多睡会儿,咱们有些耐心,慢慢等他醒来好吗?”
“嗯!”阿笙握住腰间的香囊,绷紧小拳头。
冷宫。
锁链的擦声频频响起,赵薛岚被侍卫推进冷宫的一间屋子。
“老实呆着!”
任谁都瞧得出,位昔日横行霸道的帝姬再无出头之日。
赵薛岚怒目道:“让我见官家,我要见官家!”
“省省吧!”侍卫差泼她一脸冷水让她清醒了,官家会见一个疯婆娘?怕是除了太子殿,没人再来问津了。
可出乎意料,没一会儿牢房迎来了一位稀客。
九皇子赵澈。
掏出御赐金牌,赵澈命令侍卫退。
侍卫表面打哈哈,出牢狱后立马跑到东宫禀告。
阴暗的室内,赵澈绕着赵薛岚了一圈,调笑道:“姑姑挺适合身囚衣。”
对于赵澈落井石的举动,赵薛岚并不惊诧,自己害了他的母妃,换谁能忍口。
“阿澈,姑侄一场,有些箴言,姑姑还是现在告诉你为好,免得日后没了机会。”赵薛岚无畏靠在石墙上,一副看好戏的子,“执掌皇城司,会让你失去人性,失去朋友和挚爱,变成当权者的屠刀。说白了,即便你权力再大,也会成为官家的一条狗,随时有被遗弃的可能。”
是她的血泪教训,并不是拿来吓唬少年的说辞。
赵澈拔出佩刀,在上刮了两,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那条被遗弃的狗,说的不是姑姑自己么。”
赵薛岚不怒反笑,“后也会是你。”
赵澈抬起桃花眼,森森一笑,“可惜姑姑看不到了。”
说罢扬起刀,刀片在壁挂的灯火闪烁着银芒,刺痛了赵薛岚的眼睛。
赵澈毫不犹豫刮破了赵薛岚的双眼。
一声惨叫回荡在牢狱中,赵澈掏出锦帕擦拭刀片,略捂住眼睛蹲在上的女人,大步出冷宫。
余把守的侍卫拦他,个个满脸焦灼,明越帝姬在冷宫出事,让他们何向官家和太子交代......
“怎么?”赵澈眸光淡漠,固执阴郁,没有半分愧疚。
执掌皇城司的九皇子今非昔比,侍卫们不敢之正面冲突,盼着太子能快些到来,可直到赵澈的身影消失在刑部,也未等来太子。
消息很快传开,官家让人叫来赵澈,训斥了几句,哪知赵澈不为所动。
官家发现,赵澈并不赵薛岚好掌控,不免恼火,急之止不住咳嗽,“太子那边,你自己去处理,别再让朕听见些乌烟瘴的事了。”
倏然,一口腥甜涌来,官家锦帕掩口。
雪白的帕子被鲜血染红,官家靠在床柱上,大口大口呼吸。
看着脸色苍白的官家,赵澈觉得他已临近风残烛年。昔日威严暴戾的皇帝,被恶疾缠身,不复英武之姿。
悲凉吗?
赵澈并不想探究官家的心理,“可要儿臣召唤御医?”
官家撇了锦帕,“不必。”
身体日渐消瘦,精神萎靡不振,伴着咳血和失眠,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御医根本不敢讲实,召唤他们来等同于给自己添堵,“你寻个时机,带朕出宫一趟。”
“去作何?”
官家捂住胸口,虚弱道:“再见邵婉一次。”
对一个人到底有多执念,才会一直揪着对方不放。赵澈并不感动于官家对邵婉的感,觉得那是一厢愿和强取豪夺,但看他大限将至,动了恻隐之心,“好,儿臣来安排,但父皇要向儿臣保证,不去破坏慕先生和邵夫人的姻缘。”
自己的况自己清楚,还哪有力去破坏,官家望着半启的窗棂,自嘲笑笑,“不用你提醒,朕是想远远看着她。”
在病痛面,所有的勾心斗角都成了最不值一提的徒劳,官家自认一生机关算尽,老了还想拿捏太子一,扶起了九皇子,可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返璞归真,他想通了,将生命的尽头结束在宫中,不结束在闲适的田园。那是慕时清想要给邵婉的生活,何尝不是他的想法,是年轻时权,没舍得抛却一切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官家达成一致,赵澈出寝宫,去往东宫。兄弟二人屏退侍从,相视而谈,旁人不知他们聊了什么,却见赵澈离开东宫时,嘴角带笑。
大仇得报,赵澈也忽然觉得权力于他而言,没什么劲头,今孤身一人,去哪儿都一。
时光荏苒,一转眼已入深秋。
日,嵈儿端着瓷盅进卧房,对守在床榻的宝珊道:“公爷让人给姑爷和小姐熬了参汤,特意交代奴婢提醒小姐,别顾着照顾姑爷,也要多补补自己的身子。”
宝珊放绣棚,看了一眼昏迷的男人,扯扯嘴角,“不知初冬,他能醒来么。”
“吉人自有天相。”嵈儿倒了两碗参汤,递到宝珊手边,“小姐别忘了自己也服用一碗。”
“嗯,你去休息吧。”接一碗汤,宝珊执起勺子搅了几,浅抿一口,俯身靠近陆喻舟的唇,将参汤一点点渡进男人口中。
喂完参汤,宝珊端来水盆,拧干湿帕,替陆喻舟擦拭身子。当擦拭到额头时,宝珊靠近他耳畔,柔声问道:“你都睡了四十日了,还没睡饱吗?再有三日,霆哥儿要上私塾了,还等着你个大伯为他开笔礼,来得及吗,子均?”
指尖轻点他眉心,宝珊弯唇,“要是来不及,要让你那糊涂二弟亲自去了,到时候惹了笑话,爹爹又要大发雷霆。”
床上的男人还是没有反应,宝珊早已习惯,也知道他是听得见的。
即便是伤了心口,也不该出现长期昏迷的况,连太医院院首都解不开等“疑难杂症”。
为陆喻舟一直醒不来,宝珊寝食难安,不停告诉自己,他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等休息够了会醒来的。
替他擦拭完全身,宝珊取来牙筒和木齿,轻柔细致为他清洁牙齿,“阿笙最近跟着爹爹习武,进步很快,爹爹说,阿笙是习武的料子,加历练,后能当上将军。”
说到儿,女子淡淡一笑,“小胖子要是习武,说不能瘦来,看他肯不肯吃苦。”
之后,她又端来木桶,替男人洗头发。
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复着相同的事,把陆喻舟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邋遢之相,还整日同他讲话,絮叨着家常琐事。
宝珊发现,自己对陆喻舟有着超乎想象的耐心,并乐此不疲。
旁人看在眼里,将对她的敬刻在心中。
昨日晚膳时,三公子带着妻子来,当着仆人的面,跪在上求宝珊原谅他昔日的轻浮。
宝珊没有原谅他,也没有奚落,而是告诉他珍惜眼人,好自为之。
有些事,不是一句道歉能归于和好初,但宝珊不会再隐忍委屈,该讨好时讨好,该翻脸时翻脸。
在她看来,睚眦必报和有仇必报不同,很多时候,她选择后者。
记得嵈儿的叮嘱,宝珊捧起参汤小口抿起来,感觉味道怪怪的,等躺在陆喻舟身旁准备入睡时,忽然感觉胃部不适,干呕了几。
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服用后才缓释来。她没有多心,当是焦虑所致,可次日接连的干呕,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些日子一直在照顾陆喻舟,没有去留意自己的身子,此刻想来,才惊觉上个月没有来月事。一抹欣喜划心头,但为日子太短,无法确是否是喜脉,能暂压喜悦,默默数着日子。
傍晚,宝珊带着儿子回到卧房。阿笙先去探望了沉睡的爹爹,随后出来,端起一碗奶露喝起来。
替儿子解开脖领的脖子,宝珊拎药箱,替擦换药,“告诉娘,伤口还痒吗?”
阿笙摇头。
宝珊翘起嘴角,“痒也不能挠。”
“嗯。”
吃完一碗奶露,小家伙跳绣墩,拎着布老虎来到床边,“爹爹怎么还不醒呀?”
他都会扎标准的马步了,却不能显摆给爹爹看。
宝珊来,拍拍儿子的后背,“娘有话问你。”
阿笙抱住她的腿,仰头看着她。
将儿子抱坐在床边,宝珊问道:“阿笙想要弟弟妹妹吗?”
“想!”阿笙看向她的肚子,懵懂问道:“娘亲有小妹妹了?”
宝珊失笑,捏捏他的脸蛋,“也可能是小弟弟。”
阿笙露出腼腆的笑,他要做哥哥了。
小胖手捂住娘亲的肚子,阿笙好奇问:“他们多久能出来陪我玩?”
他们?
宝珊哭笑不得,搂了儿子一,“还早,你陪爹娘一起等。”
“唔。”阿笙握住腰间装着沙子的荷包,倔强道,“我是哥哥,会保护好他们的。”
宝珊眼眶酸涩,搂紧他,“好,娘相信你。”
在母子相拥的间隙,躺在床上的男人动了动手指。
陆喻舟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漆黑一片,有座孤坟,一个少年跪在坟,任谁来劝说都没有离开。
那个少年阴鸷冷漠,眼底无光,似世间形成了隔阂。他告诉自己,从此要为自己而活,不被任何人影响绪,为除了母亲,没有人值得他去花费心思。
一次长达十年的孤独之旅,让他无坚不摧,也薄凉寡,直到一抹月光映在眼帘,他才停脚步。
月光为幕,一对母子从银河漫步而来,周身萦绕着柔和的光,他们是母亲送给他的“明月光”。
“宝珊,阿笙......”
细若蚊呐的声音溢出檀口,他听见凳子倒的声音,及孩童稚嫩的声音。
“爹爹醒啦!”
心门被一道曙光冲破,母亲站在云端冲他温柔浅笑,告诉他该放往了。
当母亲的身影消失时,万丈晨曦扑面而来,包拢住他的全身。
一道轻柔女声随之传来,拂他的心田。
“子均醒醒。”
当陆喻舟睁开眼帘时,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映入漆黑的眼底,他们眼底清澈,容颜恬静,正关切凝着他。
陆喻舟缓缓抬起手,握住向他伸来的两手,一手纤细柔软,另一手肉肉嘟嘟。
得知儿子醒来,缃公哼哧哼哧跑来,上不接,“子均!”
看向站在门口大喘的父亲,陆喻舟恍隔世,声音飘渺,似变回十年的自己,对父亲道:“儿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