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在太玄都一向通行无阻, 料一次却被拦在了外面。
“烦请通报一声,阆风巅沈黛求见重霄君。”
玉摧宫外把守的弟子看上去也很为难,挠挠脸道:
“沈师妹今日来的实在候, 昨夜开始太玄都便戒严, 别宗修士皆得——”
话音还未落,边听玉摧宫里有一道浑厚的声音远远荡来:
“让她进。”
重霄君的声音。
门外弟子略带诧异地看了一眼沈黛, 动作却更加恭敬,引路带她进了玉摧宫后面的书房。
入了玉摧宫,沈黛才觉得氛围似乎有些对,太玄都的弟子们都战战兢兢的,大气敢出地各司其职, 连路都一路小跑着,太玄都虽平日也规矩严,却也没有严种程度。
等她踏入书房, 才知为何太玄都上下氛围此古怪。
——重霄君正在审人呢。
两侧立着太玄都高阶弟子, 跪在地上的背影也穿着太玄都的深蓝门服。
虽站满了许多人,但整个书房仍静悄悄的, 唯余窗外午后日光的倒影洒在冰冷的地砖上, 腾起分暖意, 但屋子太空,太宽敞, 便有分热气也很快散尽。
被所有人齐刷刷看着的沈黛有些尴尬,拱手道:
“知重霄君正处理内务,唐突了, 我……”
“必退,事也知道,留下来听吧。”
沈黛半信半疑地向重霄君身边, 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身影,略带诧异地啊了一声。
“……师潜师兄?”
师潜,太玄都的五师兄。
与负责外务的萧寻,师潜负责太玄都内务,沈黛次见,都随侍在重霄君身边,就连为重霄君治疗内伤的药都师潜亲自经手……
想里,沈黛猛意识了什么。
“师潜。”
上首的重霄君沉沉开口,语调凝重。
“母亲与我师出门,二十年前平定北宗魔域的残部叛乱,她战死前托付给我,嘱咐我,说天五灵根,修为一途恐没有指望,但最重要的,教立身持正,辨非黑白——的非黑白,就与魔族沆瀣一气,助们在我的药里下银羽芽吗?”
银羽芽毒,但毒性很微弱,甚至常入药炼丹,作为一记药引。
但东西谁用都行,偏偏重霄君从前的旧伤要用药,银羽芽恰巧和其中一种成分对冲,两种混合,长年累月便成了能拖垮人的毒素。
重霄君的旧伤本就没个人知道,而能服用银羽芽的事情,知道的人就更少。
人总说灯下黑,重霄君没想自也会有百密一疏的候。
太玄都泱泱数千弟子,哪怕所有人怀疑个遍,重霄君也绝会怀疑自亲手抚养长大的个弟子。
沈黛当初提醒后,本想让师潜调查,可想着,师潜负责整个太玄都内务的弟子,从查起,才能服众。
却没想,顺着师潜条线,重霄君一连在太玄都查出了五名与魔族有关的内奸。
一网打尽后,所有人的口供都汇聚在了师潜身上,说听从师潜命令。
“为什么?”
人证口供俱在,重霄君却还想听师潜为自辩驳一番。
而,师潜未为自争辩一句。
缓缓抬眸。
沈黛从前从未太在意位师潜师兄的五官外貌,但此刻,望着重霄君眼中的浓浓恨意与怨怼,却令沈黛寒而栗。
“师尊,些冠冕堂皇的话就省了吧,二十年前,我母亲怎么死的,难道知道吗?”
师潜语调平静,眸中却有一种可怕的疯狂。
“为了成全重霄君一个人的功勋,害死了无数门,害死了自的夫人,最后连自的儿子都认了——”
重霄君拢起剑眉,扣在桌案上的手指渐渐收拢。
沈黛还第一次听样的内情。
什么二十年前?
为什么说重霄君害死了自的夫人?听上去怎么还与方应许和重霄君决裂有关系?
沈黛站在里听得一头雾水,既觉得好像别人的家务事,又像牵扯了她大师兄,令她得升起好奇心。
“所谓的仙门魁首,手上的血也比魔族人干净,所以效忠魔族,效忠修真界,又有何分别?”
师潜古古怪怪地笑了起来:
“我此,被收养作为义子的大师兄,也此。”
书房里的其高阶弟子纷纷怒骂:
“胡说八道!”
“一人叛变,竟还攀扯大师兄!”
“搜罗银羽芽投入师尊日常饮食的证据已一清二楚,说大师兄也有异心,证据呢!”
“能有什么证据?师尊待大师兄亲子,细心栽培,怎么可能与流合污——”
话说里,此人又突卡壳。
重霄君虽没收师潜为义子,但也待师潜亲子,哪怕师潜个按正经考核连太玄都大门都进来的五灵根,也依收为亲传弟子,亲自培养,还一手扶持掌太玄都内务。
样的重视,样的栽培,也拦住师潜叛变。
而萧寻,天赋出众,当了么多年太玄都的大师兄,眼看就内定的下一任太玄都掌门,却又有一个方应许横空出世。
……焉知没有反心?
人心最难测,有了师潜个□□裸的例子,谁都敢打包票说萧寻一定会倒戈。
“愚蠢——!”
一直沉默言的重霄君忽开口,吓了沈黛一跳。
“背后怂恿的,伽岚君,还北宗魔域的魔君?”
说完,重霄君也已有了猜测。
“那些魔君恐怕没有样迂的心思,唯有伽岚君善操控人心,当年事尚在襁褓中,只听只言片语又知道多少真相?当年修真界杀了魔族少精锐,母亲更锋,魔族对我们恨入骨,她的儿子,过把当做一把刺向太玄都的匕首,想要复仇而已——”
师潜脸色白了白,却未动摇,咬着牙道:
“什么只言片语!分明都我亲眼所见!!”
沈黛蹙眉,忍住插话:
“眼见未必为实,伽岚君与魇族合谋,善造幻境……”
“幻境!”师潜眼眶布满血丝,眸中焰光灼灼,望着沈黛怒道,“我亲眼看的!就在——”
话音未落,戛而止。
“师潜!”
重霄君惊觉对,霍起身,立刻便出手护住师潜的心脉,而底还晚了一步。
一旁的三师兄上前探查,脸色骤变:
“……断气了。”
书房众人噤若寒蝉,俱敢置信。
众目睽睽下,在审讯前们便已搜空了师潜身上的所有东西,方才也未有任何自杀意图,为何——
沈黛上前,拨开师潜脖颈旁的长发,在耳后发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黑色雾气。
“魔族的妄言咒。”
“妄言咒……”三师兄忆了一下,忆起了曾在古籍里见过的记载,“就那个,施咒以后能说出特定字句,否则就会瞬间暴毙身亡的魔族咒术?”
前世少魔族的死士身上就有样的咒术,沈黛见多了,一眼便能认出来。
沈黛忆了一下方才师潜只说了一半的话。
亲眼看见……
怎么能确定自亲眼看见呢?
但师潜已死,沈黛除了说一句“重霄君节哀”,也便再盘查下去。
其余弟子见重霄君神色哀恸,很快着手师潜抬下去入殓,被抬的候,重霄君还中途叫停,亲手阖上了仍肯闭上的双目。
众人鱼贯而出,沈黛留在书房中,只觉得重霄君的背影好像一瞬间便垮了分。
“……重霄君,您的身体……”
“无碍。”
重霄君没有与沈黛细谈个问题,缓了片刻,敛去眸中哀色,好似有与平的重霄君无异:
“此次审判允来看,因为下毒事提醒的,也算有个了结。”
顿了顿。
“登太玄都,想必为了个吧?”
沈黛才想起了自来此的目的。
“重霄君,明日去北宗魔域的队伍,我想……”
仿佛猜了沈黛接下来想说的内容,重霄君打断了她:
“可,若我此行出了什么意外,们师徒,便十洲修真界的顶梁柱,倾巢而出,良策。”
“可……”
重霄君坐在阴影里,忽抬眸看向沈黛。
“沈仙君,我一直都很好奇一件事,知愿愿意答我。”
沈黛一怔:“当,重霄君请问。”
那双与方应许十分相似的凤目凝望着她,久居上位带来的压迫感传递而来,好似能看进人的心底。
“伽岚君样的谋划,我总觉得非一朝一夕、甚至一人力就能做的,十方绘卷能逆转尘世,说,我们今所处的个尘世,否已经被人逆转过一次了?”
沈黛顿僵住。
她其实从看过《博古灵器录》后也有样的猜测,过她敢对任何人说,哪怕重霄君。
果要说,便会透露谢无歧归墟君,曾血洗十洲修真界的事情,她信任谢无歧,也会随随地监控,会让重蹈覆辙,但她认为旁人也会样想。
而尽管沈黛闭口谈,重霄君也能很轻易从她的脸上看出答案。
“我相信,那些重要的信息,能说的,或许有的苦衷,能说的,会告诉我,就像我的身体——”
重霄君说最后,言语间已渐渐褪去身为仙门魁首的威严。
与沈黛对话的,只一个父亲。
“我让跟去北宗魔域,其实也有我的私心,伽岚君与修真界有血海深仇,此人阴险狡诈,非坦荡君子,又善操控人心,阿应与我仍有芥蒂,我担心被伽岚君利用,所以希望能替我看顾一二。”
重霄君鲜少有样利。
久居修真界巅,每日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检查十洲修真界的防护结界否有异样,处理无数纷至迭来的事务。
能分给个儿子的间,太少太少。
父子二人又出一辙的善坦白心意,年复一年,积怨更深,非三言两语就能和好,就连兰越在中间调和数次也未能成功。
“重霄君客气了。”
沈黛正色道:
“大师兄曾在我微末出手帮我,果大师兄有危险,用您特意我说,就算豁出性命要,我也会保护好大师兄的。”
重霄君深深看着眼前眸光笃定的少女,定了半响,忽道:
“可惜。”
沈黛解抬头。
“可惜,被谢无歧那小子捷足登,若阿应争气些,我也就必担心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沈黛:……?
去太玄都一日,沈黛直傍晚才归。
翌日一早,阆风巅师徒四人便正式出发前往钟山,也就萧寻最后传来消息的地方。
沈黛与兰越乘仙鹤,御剑的方应许一路上瞥了沈黛好眼,最终还忍住凑近了些,问:
“……昨日去太玄都,为何那么久才来?”
“重霄君……与我说了一些事。”
“什么事?”
大约觉得自追问得太快,方应许顿了顿,才找了个借口:
“仙盟还北宗魔域的事?若派遣给什么任务,莫要随便应下。”
沈黛摇摇头:“,太玄都的五师兄师潜出事了。”
此事沈黛昨夜也在犹豫要要告诉方应许,因师潜与魔族勾结,所以太玄都对外没有公开师潜死因,只说破境在即,要闭关修炼,太玄都内务移交给了大师姐。
但方应许却外人,所以沈黛想了一夜,今日方应许问起,她还昨日看的一切和盘托出。
方应许万没料昨天发了么大的事情,师潜与虽算熟悉,但也童年相识。
突得知魔族奸细,方应许缓了许久才接受了个事实。
“……那萧寻?”
“重霄君说,没有任何针对萧师兄的证据,仅凭师潜的话,能分辨底在挑起内乱。”
方应许虽也觉得萧寻会做种事,但想师潜,又心中一沉。
千百转的心思了嘴边,也只一声嗤笑:
“萧寻与师潜,对而言底亲疏有别,会怀疑萧寻的。”
话中冷意深深。
说完,方应许便御剑行在前面了。
见方应许远了,沈黛才敢试探着小声问兰越:
“……师尊,二十年前,大师兄家里发了什么好的事情啊?”
“确实,太好的事情呢。”
兰越虽未亲临现场,但想听过的只言片语,也觉得骇人。
“百年前修真界大战,魔族的主力逼退至神仙塚后,非一劳永逸,二十年前,魔族也曾蠢蠢欲动,一个白衣持扇的青年——应该也就今的伽岚君,指挥着残部欲卷土重来。
“结果也知道,失败了,魔族败得惨烈,修真界胜得也易,各仙宗都死伤了许多中间力量,死门更差点灭宗,还有阿应的母亲——甚至动用了玉石俱焚的宿家秘术,最后才彻底粉碎了们的狼子野心。”
兰越知道那什么秘术。
当战场上活着来的修士,对此都格外一致的闭口提,只待养好伤后,都约而地去了方应许的母亲宿璇玑的坟冢前上了一炷香。
沈黛算了算:“二十年前,大师兄也才六七岁吧?”
“六七岁,过,阿应从小就胆子大,那场大战,谁都没有料会偷偷跟去,也知乱战中都藏在了哪里,直最后大战结束,重霄君抱来,大家才知道也跟去了。”
兰越看着前面方应许的背影,想起了初见那一日,浑身泥土血污的小男孩抱着的腿,一定要跟着的模样,又失笑,又心怜悯。
余光瞥见沉默的沈黛,兰越奇怪问:
“黛黛,怎么了?”
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沈黛抿紧唇,半响才恨恨道:
“我气。”
世上,怎会有伽岚君样作恶多端的人?
“若有一日伽岚君落在我手中,我定要扒皮拆骨,挫骨扬灰,杀千千万万次,翻遍典籍也要找出令永世得超的办法,让下地狱!炸油锅!一辈子为自的罪孽忏悔!”
沈黛发自内心地说完番话后,原本心情略有些沉重的兰越掩唇轻笑,一旁的谢无歧也笑道:
“哇哦,好可怕。”
……瞧起谁?
“提那些晦气的东西做什么,听一点好笑的事情,最近的纯陵十三宗可热闹了。”
谢无歧一贯朋友多,路子广,纯陵十三宗一有风吹草动,第一个知道。
“江临渊叛逃事,虽重霄君没有真的给纯陵什么处罚,但光外面的风言风语,就让纯陵那些自诩门风严谨的老古董们坐住了。”
清了清嗓子,谢无歧仿佛一个说书,讲得还挺抑扬顿挫:
“那个衡虚,过四十出头,就位列纯陵十三宫长老一,还掌门九玄仙尊的亲传弟子,牢牢压在其宫长老头顶数十年,要说没有半点妒忌,我相信的。
“而且根据我收的消息,除了紫府宫以外,其十二宫中,有半数以上的长老,从长岛纯陵的第一日,就集结起来,准备去掌门所在的清净宫讨个说法。”
沈黛听得专心,追问:
“后来呢?”
“后来嘛——”谢无歧轻笑一声,“那个前师尊,倒也很鸡贼,用别人说,自便向掌门请罚,去思过崖自行引了二十一道天雷,劈完还得跟重霄君一起去北宗魔域讨要孽徒江临渊。”
二十一道天雷对于衡虚仙尊的修为而言,虽还致命,但再多劈个七八道,离致命也就远了。
更何况还养伤,今日就要跟重霄君一去北宗魔域。
“……遍体鳞伤,一路上还有受少跟着去的修士们非议,人最爱看的,就种昔日高高在上的仙尊落魄,依衡虚仙尊的身份地位,恐怕还没遭过么大的罪,真想看看抓江临渊,该什么模样,可惜啊——”
听完谢无歧一番叙述,原本对种事没什么兴趣的沈黛都有些遗憾了。
“……什么?”
谢无歧看着沈黛从空中扔过来的一颗蜜饯,一头雾水。
坐在仙鹤上的少女冲笑了笑,有浅浅梨涡。
“说书说得好,赏的。”
谢无歧:?
脚下踩着的天元剑发出想吃的共鸣,谢无歧没搭理,只捏着那一颗蜜饯漫经心道:
“就?我要个,真要赏我,……”
“阿歧。”与沈黛一起坐在前面的兰越侧头,笑眯眯看,“我还没死呢,想什么呢?”
前面的方应许头看了眼日常棒打鸳鸯的兰越,弯了弯唇。
“前面就钟山,我们了。”
众人才视线落在了云雾散去后露出的脚下地界。
御剑一日,天色已暗,围绕钟山而兴的九阴城远远望去,却一片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灯笼在漆黑夜色中蜿蜒盘踞的龙身,蛰伏在茫茫夜色中。
算日子,大约的确了上元节,样张灯结彩的热闹倒很正常。
正常的要从们落地以后看的四周景象开始说起。
“打扰一下——”
方应许拦住了往九阴城中的一对夫妇,打量了一番才艰难开口:
“我们初此地,太懂九阴城中的规矩,知二位一身打扮,可有什么讲究?”
所以方应许样问,因为眼前两人,明显男子的,穿着女子裙袍,而明显女子的,则束起长发,做男子打扮,看上去十分滑稽有趣。
妇人见们外乡人,掩唇笑道:
“诸位仙长初我们九阴城,正好碰上了九阴城的上元佳节,我们里的上元节别处,了一天,九阴城中的人都要男女易服而扮,女子打扮成男子,男子打扮成女子。”
沈黛奇道:“还有样的习俗?”
那男子显穿着妻子的裙袍,有些合身的局促,好意思答:
“啊,九阴城有个传说,十年前,全城有一半的百姓都在新年一夜消失,传说烛龙江下的鬼门大开,阎罗王按死簿收了半城的人,所以后来有了个传统,在上元节一日大家都男女易服,好让阎罗王分清谁谁,小鬼便勾魂。”
九阴城大多依附仙山小宗而聚集的凡人,信些东西也很正常。
沈黛只惊奇了一下,一抬头,见其余三人脸色都有些许古怪。
她看了眼朱红的城门里灯笼映亮的热闹集市,集市上人潮织,俱打扮阴阳颠倒的百姓,们似对一日的景象已习以为常,丝毫觉得奇怪。
在此刻的九阴城中,恐怕穿得正儿八经,反倒惹人注目。
沈黛才慢半拍地意识接下来要发的事。
她看着眼前神色凝重的三人,真挚地宽慰:
“没关系,我可以给们描眉染唇,候换上裙袍,就会那么奇怪了。”
方应许&谢无歧&兰越:……
那可真谢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