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江临渊从未想过沈黛会出。
她虽是体修, 但人人都说,她是纯陵宗最锋利的一把剑。
这把剑曾守护在他身后,以身为盾挡下无数刀锋剑芒, 也曾与他指同一个敌人, 携手并肩而行。
他无时无刻都能受到她的存在,所以他从未回头看她一眼, 他知道她会在那里,在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可如今——
剑折了。
青檀陵天光晦暗,寒风呼啸。
生魂还执念未了,怨气久久萦绕盘桓在这青檀陵的上空,不肯散去。
前世的江临渊赶到时, 只看到活祭阵的残局,大片的乌鸦秃鹫在焦土上驻足停留,享用着这一顿大餐。
“滚开……滚开!都滚开——!!!”
江临渊目眦欲裂, 掌中凝起的仙诀法术杀那些乌鸦秃鹫, 四周响起一片凄厉鸣叫。
他跌跌撞撞地扑活祭阵的阵眼中央,那只用来执剑的手仿佛失去了一切力量, 指深深陷入浸满血污的泥土中, 近乎癫狂地翻找着什么。
“没……没……为什么没……她的灵力还残留在这里……为什么, 为什么——”
跟随江临渊而来的那些弟子站在不远处,不忍地看着他痛苦狼狈的背影。
“道君……”
“还愣着干什么!”他猛然回头呵斥一声, “这里她最后的一丝灵力残留,她就在这里!还不过来找!!”
没人敢过去。
更没人敢告诉江临渊,沈黛经死了。
活祭阵是最残酷最恶毒的咒杀阵, 献祭的是入阵者的肉.身与灵魂,这个人的一切都会在天地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江临渊的一双手能诛杀妖邪,能保护成千上万的修士。
但哪怕他今日将一双手挖残挖废, 也不可能在找到沈黛的一丝踪迹。
“……大师兄……”
身后传来了宋月桃的声音。
她刚一醒来,便得知沈黛被俘的消息,一路拖着病体而来,看到的却是这一幕。
“黛黛呢?”
她怔怔地问。
江临渊没回答,仍一刻不歇地循着那一缕即将消散的灵力寻找着什么。
弟子不忍地小声开口:
“沈师姐她……经死了。”
死了。
宋月桃定在当场。
她梦呓般的呢喃:“死了?为什么?怎么会?”
“师妹忘了吗?我们的行踪不知为何被魇族知晓,他们来得突然,我们全无防备,沈师姐留下断后,没想到……”
“是,魇族?”宋月桃机械地重复了一次,仿佛自问自答那般,“是魇族啊。”
他们看着宋月桃一步一步,迟缓地走江临渊。
“师兄,别找了,黛黛她经死了。”
江临渊死死盯着泥土中那一截熟悉的衣角,一双鲜血淋漓的手轻轻拾起,在掌中紧攥。
“她若死了,我便去陪她。”
修真界成人间地狱,无人能逃过北宗魔域那位归墟君手。
不过早一步晚一步,他会去陪她的。
“师兄,我来其实还一件重要的情要告诉。”
宋月桃的声音很轻,像冬日落雪。
“归墟君死了。”
天地万物仿佛在此刻静止。
“魇族与魔族反目成仇,为独自瓜分洲修真界,魇妖找到了这世上唯一能杀归墟君人,启动活祭阵,咒杀归墟君。”
宋月桃如此清晰的、冷静的,将这些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情都一并说出。
她望着头顶晦暗天色,唇边的笑里带着一点自嘲。
伽岚君的计划经落空,一切都结束了。
“归墟君一死,北宗魔域成不了气候,魇族以为他们可以独占修真界,但其实没了所披靡的归墟君,他们什么都不是。”
“修真界很快就可以重整山河,我们还一战力,师兄,还想死吗?”
伴随着宋月桃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江临渊的脑海轰然炸开。
……归墟君死了。
……沈黛是这世上,唯一能杀归墟君人。
他知道这个消息味着什么,却又无数的疑惑随着这个消息逐一浮现,压过他所的痛苦绝望。
纷乱复杂的思绪中,他在这一刻抓住的唯一一个问题却是——
“月桃,她死了,为何不难过?”
他看见宋月桃很轻的笑了笑,她没眼泪,只是叹息一声,抬手拥住了他。
在外人看来,甚至像是一个亲昵的拥抱。
“因为是我杀了她啊。”
此刻的少女宛如从地狱爬上来的画皮鬼。
伴随着一枚断魂钉穿透他血肉灵脉的声音,江临渊听见宋月桃用温婉的嗓音在他耳畔呢喃。
“江临渊,她以一人命,救了们修真界所人,但却和我一起,害死了她啊。”
沈黛完全不知道江临渊等人在经受怎样的冲击。
“……奇怪。”
沈黛见迟迟没人追上来,回头看了好几眼。
“他们不会还在和那些怨鬼纠缠吧?”
灵力总耗尽时,那些怨鬼流魂却不会觉得累,他们如果要是还在原地,恐怕就些危险了。
“管他们做什么?”
谢无歧等人经走到了整个常山紫陽花开得最多最繁茂的地方。
月夜山岭上,一眼望去,不是紫陽花点缀了山寺,而是山寺隐没在了紫陽花花海里。
皓胥与怀祯探查归来,众人摇摇头:
“不行,出不去,传讯的仙符也出不去,这里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境了,想要离开,必须从里外破局。”
方应许还在思考策,谢无歧却没了耐心。
“既然这紫陽万华境与紫陽花关,不如干脆荡平了常山所的紫陽花,待这常山寸草不生,我不信这万华境还能如此牢固。”
谢无歧正欲辣手摧花,沈黛却忽然在紫陽花丛中瞥见了一个人影。
“等等——!”
沈黛生怕谢无歧动作太快她拦不住,一时情急死死抱住他持剑的右手手臂。
谢无歧手中拿得稳稳的剑猝不及防地一抖。
“别急,看!”
沈黛毫无察觉,望着紫陽花海中立着的一个人影道:
“那里还一个人!”
待众人顺着沈黛指的方看去,跟在众人身后的宋月桃浑身僵硬,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她不是早就经……
“那个人是不是……长得点眼熟?”
所人都分惊讶。
他们看了看那花丛中的身影,在看了看他们身后面无血色的宋月桃。
修士目力极佳,即便是离这么远,他们也能看清那个人着与宋月桃相差无几的容貌。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身影在月色下透着莹莹白光,花影穿透她的身体,使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并非是个活人。
沈黛试探着开口问:
“……是谁?”
虽然问了出来,但沈黛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心中经了自己的答案。
果不其然,那与宋月桃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幽幽开口道:
“我叫宋月桃。”
在场所人都一瞬间的头皮发麻。
……宋月桃?
她是宋月桃,那他们身后这个人,这个纯陵宗的小师妹,她又是谁?
联想到刚才佛子明寂的话,皓胥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宋月桃,的确就是宫泠冰。”
他猛然回头,看身后的少女。
“但不是,是明寂口中的阿丑,真正的宋月桃和宫泠冰,都是这个人,吗?”
宋月桃没料到会再次与故人面面的峙。
她看着眼前生死相隔的故人,自知今日她所隐藏的一切都不可能再瞒下去。
这个她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终于被揭穿,宋月桃竟然一种解脱了的轻松,她坦然道:
“是。”
真正的宋月桃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一遍,眼中些恍惚: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一面,阿丑,如今的模样,我倒些不敢认了。”
宋月桃面露难堪色。
这张脸,这个人,本不该再出现在这世间,应该和她的过往,和她所的秘密一起被掩藏。
可偏偏——
她却没再看宋月桃,而是转皓胥,问:
“这位子,方才说我是宫泠冰,是什么思?”
皓胥眼神复杂:“不记得了吗?”
少女眼中疑惑。
“记得什么?”
“出生在浮花岛,是重羽族人,还个姐姐叫宫泠月,七岁与她失散,她找了很多年,这些都不记得了吗?”
“我小时候被冲进河里,前的情一件也记不得了。”
宫泠冰展颜一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原来我是家人的啊,找了我很多年,那她一定我很好很好,真可惜——”
可惜她经死了。
“子,我能问问与我姐姐的关系吗?”
皓胥一愣,虽然觉得她重点抓得些奇怪,但还是回答:
“我叫皓胥,姐姐宫泠月是我的师姐。”
“喜欢她吗?”
宫泠冰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别说是皓胥,就是其他人也些诧异。
“我……这…………”
皓胥被问得憋红了脸,全然不见平日冷峻严肃的模样。
“她、她是我师姐,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她收留我入浮花岛,求她的师尊授我重羽族的功法,我能今日,全都仰仗姐姐,我这条命是她给的,我……”
“那就是喜欢了。”
宫泠冰望着皓胥笑了笑,明明是与宋月桃相差无二的一张脸,但宫泠冰笑起来时明媚动人,如盛夏的冰棱,哪怕将要在烈日下融化,也棱角分明,绝不软弱。
“我能拜托一件吗?”
“……什么?”
“我没想到我还家人,更没想到还人在寻我,我很开心,也很想见她。”
她笑容坦然,眼神清澈,但正是因为坦然,才更让人心生怜惜。
“可我经死了,与其让她知道我好好活到了六岁,又死在了外面,还不如她从来就不知道我的消息,说吗?”
皓胥喉间哽咽一瞬。
其实灵火熄灭的时候,他就经知道宫泠冰死了,但他却瞒了下来,为的就是不让宫泠月难过。
此刻眼前这个六岁的少女主动提起,倒让他为自己的卑劣而羞愧。
“那个——”
在这样的人氛围中,沈黛经听得眼泪汪汪,谢无歧毫无波澜的冷静声音却在旁边响起。
他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虽然我知道,这个时候打断们点没眼色,但现在情况点危机,佛子明寂和那个魇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过来,还那些怨鬼……宫姑娘,我觉得皓胥肯定是愿帮这个忙的,但问题是,我们现在能不能出去都是个未知数。”
仿佛是为了印证谢无歧的话,四周疾风骤起,嗅到生人气息的怨鬼流魂大片大片朝他们的方而来。
远远看去,像一片移动的乌云,令人毛骨悚然。
“们会出去的。”宫泠冰笃定地说,“只要们照着我说的做。”
宋月桃忽然冷声开口:
“既然能以魂魄的模样出现在这里,难道看不出来,那个叫明寂的佛子喜欢,这满山的紫陽万华境,这些横死的怨鬼流魂,都是因而生的,只要去见他,这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宫泠冰却答得果决:
“我知道他做这一切是想要复活我,但正因如此,我不能见他。”
怀祯年纪太小,看不透情爱,仍不解问:
“为何不能见?若他真是想要复活宫姑娘,若是去劝他,他说不定就不会——”
“那佛子明寂能做出这样疯狂的情,哪怕是宫姑娘也不可能劝得了他。”
谢无歧看得很透彻,悠悠叹道:
“人死本如灯灭,佛子明寂逆天而行,强行造出如此多的杀孽凝聚宫姑娘的魂魄,他要是亲眼再见到宫姑娘,只会觉得他做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人贪婪,今日得见魂魄便可满足,明日便会更想触碰到活生生的人。
既然经做了,杀孽只会越来越深,而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沈黛本也着和怀祯一样的困惑,此刻谢无歧一说,她才恍然大悟。
“宫姑娘,说我们照着说的做就能出去,那要我们如何做?”
宫泠冰抬头看着空中渐渐逼近的怨鬼,肃然道:
“我藏身于紫陽万华境一段时间,我不能见明寂,也做不了别的,但却暗中跟着魇妖紫菀学到了一些魇术。”
“我会用我的记忆织就一个幻境,们藏身其中的同时,也就能从我的记忆里知道我希望们如何做了。”
“一切,都拜托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