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拉着严逸文一溜小跑，没多会功夫就到了位于城南的鱼市档口。

严逸文结了车钱，便直接朝鱼市里头走了过去。

车夫也不着急做买卖，直接把车子放在了鱼市档口边上，踮着脚朝里边看。

要是换了平时，他是绝不会在这儿停留太久的。

一来鱼市这边没什么客人，挣不着钱，而在这里忙活的人又都是些粗汉子，一旦觉得他们的车子停得不是地方，妨碍了他们干活，二话不说就会冲着车子来一脚。

这些汉子既不知道一辆车的价值，下脚又往往没有轻重，这一脚蹬过去，要是赶上车夫倒霉，大箱都能够被他们被踹出一个小坑来。

另一个原因，就是即便鱼市有客人，车夫们也不愿意拉。

这儿虽然是鱼市，但是并不靠零买零卖挣钱，主要的业务是给城里的小贩们批发鲜鱼，或者直接和用量大的地方，比如饭店什么的谈生意，给他们准备鱼鲜。

因此在这里活动的人，基本都是一些长期和水产打交道的人，身上的衣服几乎常年都沾着些鱼血和鱼鳞，顺带还满身腥臭味。

要是拉这样一个客人跑一趟，那车上的鱼腥味少说也得个把星期才会散。

而在鱼腥味散掉之前，再想拉上买卖，那就比平时要难多了，客人看到车以后一走过来，哎哟，这都是什么味啊！？基本上连价钱都还没有谈，就捂着鼻子走开了。

由于这两个原因，一般的车夫都不愿意把车子往这边拉。

只有那些新入行的，不懂鱼市这边的厉害之处，才会觉着这里人来人往的必然适合做生意，但也在吃过一两次亏以后就学乖了，再也不肯过来这边。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对这名车夫来讲，既然能够亲眼看到福星车行的严老板和鱼市的余老板接触，那就算在这里停靠一会儿，冒着被搬鱼的汉子们骂两句的风险也值得。

他严老板亲自来鱼市，总不至于是打算经营鱼铺，所以特地过来进货吧？肯定是来和余老板谈话的，而且必然与车行的事情有关。

车夫踮着脚，一直盯着严逸文的背影看，鱼市里人来人往的，他倒也是专注，愣是没有把严逸文给看丢。

然后就这么看着严逸文一路往前，直接走到了靠里那间最大的铺子门口。

车夫心里一激动，好家伙，猜对了！严老板果然是来找余老板的。

严逸文本人呢，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

他这段时间一心琢磨着怎么削弱仁德人力车联合公司的实力，压根就顾不上别的，自然也不知道在城里的人力车夫圈子中，他已经成了当前最热门的新闻人物，简直赶得上唱戏的名角在戏迷心里的分量。

打从一靠近这鱼市起，还没有下车的时候，严逸文就已经忍不住要掩鼻了。

这鱼市不愧是汗口市内最大的水产鲜货市场，血腥味鱼腥味的浓度之高，几乎可以把人活活给熏得昏过去。

只不过想着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他才勉强忍耐了下来，一路强压住想要掉头离开的冲动，小心着地面上的水洼和被杀鱼的汉子们随地丢弃的鱼肠子挪动步子。

好容易来到了那位余老板的铺子跟前，他只觉得自己刚才趟过了一片火海，一座刀山。

旁边那些胸前扣着大块皮革，光着俩胳膊杀鱼的汉子们看了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眼中都露出讥讽的神色来。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恨不得用脚尖走路的中年人会是城里大名鼎鼎的福星车行的老板，更无法理解常年坐在洋行的办公室里的严逸文此刻置身这腥臭海洋中的心情。

到了余老板的铺子跟前，他稍微松了口气。

这里虽然也是腥臭味浓郁，但门前还算干净。

余有才年轻的时候，从一个在河边船上帮工的学徒做起，一步步打拼下了如今的家业，现在占据了这一片鱼市，经营方式自然也和以往大不相同。

他家的店子，很少会替客户做那些剖鱼清洗的过程，有人看上了他家的鱼却又自己懒得杀的，余有才家的伙计便会介绍他买了鱼之后去别家找人代工。

余有才当然不是嫌弃杀鱼脏臭，他不愿意在自家的店子里帮客人杀鱼，原因很简单——有杀鱼的功夫，他大可以再做两笔买卖。

反正他家的鱼好，加上这片市场都是他的，没有人敢和他抢生意，所以他犯不着通过帮客人杀鱼来招揽买卖。

早些把鱼卖了，就可以早些打烊休息，余出功夫来去河边看看捕鱼的情况，到市场里各家都巡视巡视。

他的这份骄傲，此刻便大大地方便了严逸文。

站在这家鱼铺门口相对干净的地面上，严逸文调整了一下呼吸，正了正面色，然后跟在门口清洗一只大木盆的伙计打了声招呼。

“小哥，你们家掌柜的在吗？”

洗木盆的伙计抬起眼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严逸文，随后扭着头冲后面喊了一声。

“掌柜的，前面有人找你！”

一个粗放的声音从鱼铺深处传了出来。

“谁呀！订鱼的？今天卖完了，要是您急着要，我介绍您去一家......嗯？这位客人是......”

余有才一边说话，一边从后头钻出来，等看到了站在自家铺子门口的严逸文，立刻一愣。

以他常年和买鱼人还有渔民们打交道的经验，自然是一眼就瞧了出来门口这位客人的不同之处。

对方虽然身材微胖，但却透着一股文绉绉的劲，绝不是一个常年和鱼打交道的人，再看那双眼睛，全然没有一般饭店掌管采购的那些伙计的那股活力与市侩感觉，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是却透着一股极有城府的气息。

因此他的话说到一般，就变了语气，谨慎小心地询问对方的身份。

严逸文也不藏着掖着，对着余有才作了个揖，报上了自己的身份。

“您就是余有才余老板吧？久仰，我是福星车行的老板，名叫严逸文，今天特地来拜访余老板，其实是有事情想和余老板商量，不知道余老板能不能够我给个面子，我做东，请您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