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严逸文依旧没有去找忠国。
可是这一天下午,已经关了门的忠国车行门口却来了一批客人。
自打忠国车行关门之后,以往每天来这里拉车的车夫们都没了人影,为了做那些车夫们的生意而挑着担子的小贩们,也不再在忠国车行门口候着。
如今的忠国车行,可谓是门可罗雀,与以前热闹非凡的样子截然相反。
可是今天,正是这寂静冷清的忠国车行门口,却停了一辆又一辆人力车。
要是有眼熟的人过来,立刻就能够发现,这些人力车既不是忠国车行的,也不是其对头福星车行的。
这些车子的款式模样,与忠国车行的车子几乎一样,唯独大箱上的印记不同。
忠国车行的车子为了方便统计辨认,也为了防止弄丢,都在大箱上大大的漆了忠国二字,福星车行的车也同样如此,漆着福星二字。
在城里跑动的人力车,基本上就是这两家的,要么印着“忠国”,要么印着“福星”。
唯独有那么十多辆车不一样,这十多辆车不属于两家车行所有,大箱上的印记也各不相同,有的是一个“余”字,有的则是一个“段”字,甚至有的完全是光溜溜一片,什么印记也没有。
而拉这样的车子的车夫,也和在忠国车行以及福星车行那儿赁车的车夫们略有不同,穿着打扮上都要更加体面干净一些。
这些车,以及这些车夫,都是属于城里的那些大户所有,车子是忠国车行从前开业的时候华老板送给他们的私车,车夫也是他们自己雇佣,专为自己家里拉车的私家车夫。
以前汗口市没有人力车,忠国把这东西刚弄来汗口市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新鲜,忠国车行刚开门的那一段时间,车夫们也都没什么区别,彼此不分高低。
可是时间长了,城里的车夫们都熟悉了这种交通工具之后,便逐渐形成了一些个不成文的规矩。
其中有一条,就是车夫们也分三六九等。
跑得快的,穿着体面的,人精神的,自然是上等车夫,而其中又专属那些在有钱人家的宅子里拉私车的车夫最为体面。
他们都是从一堆应聘车夫当中竞争到这个职位的,论年龄,基本都是二十往上,三十往下的壮小伙子,跑得快,耐力强。
论体面,东家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为了自己看着顺心,自然不会叫拉车的蓬头垢面的,都命令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论工钱,更不用说,起码比一般车夫挣得要多,而且因为是固定的工作,所以很稳定,不用像别的车夫一样,挣多挣少完全靠当天的运气来决定。
这样的车夫从头到脚,由里到外,都能够透出一股和一般车夫不一样的得意劲和精气神来。
有时候跑在街上,一般车夫迎面碰上了他们,都会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车往边上拉,给对方让出路来。
这不是谁欺负谁,而是一种不言自明、大家都默默认可的等级意识,没什么好不服气的,你要有能耐,当初你怎么没叫人家宅门里的人看上呢?
这样的车夫,以及他们的车和他们的主子,只要已出现在街面上,很快就被其他的车夫们看到,进而在闲谈的时候作为内容迅速地传播出去。
谁谁谁家的老爷今天去了什么地方,谁谁谁家的少爷今天又上哪儿吃酒去了,谁谁谁家的媳妇又去了城里东西最贵的那家绸缎铺子扯布......这些内容没什么刺激的地方,但也足够车夫们闲下来的时候活动嘴巴。
这些大户人家本来就是城里普通人关注的焦点,由此而来,他们的车夫也顺便成为了车夫们的关注对象。
像今天这样这么多私家车夫聚在一块儿,绝对是不得了的大事。
要么,是他们的主子一块儿给他们放了假,要么就是他们的主子全都凑在了一起商量事。
前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就只能够是后者。
若是这时候有人过来忠国车行的大门口,必然会心里犯嘀咕。
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家,怎么今儿忽然都聚在一块了?必然是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而尤其,这些人家聚会的位置还是忠国车行,这就更加不得了了。
忠国车行的华老板可是如今整个汗口市最有名的人,自打他来到汗口市,做的事情没一件不会闹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来的。
不过自打黄家少爷搬离了这里,城里那些盯上他家家具字画等资产的买卖人也就不再过来了,如今忠国车行也关了门,这条街就更加冷清了。
一直到了下午快黄昏的时候,才有几个过路的人对这些车夫上了心。
到了和往天一样的时间,严逸文从洋行的工作里抽了身,站在洋行门口拦了一辆车回车行去收车份。
坐在车里的时候,严逸文琢磨开了。
眼看着自己福星车行的生意就要做大了,自己很快就要成为汗口市里知名的有钱人,那是不是也该弄那么一辆好车来给自己当私人代步车?
自家车行的那些车,严逸文看不上眼,刚好这次要收购忠国车行的车子,干脆回头就从里头挑一辆新的自用好了。
这样一来有派头,二来也确实方便,不用等到想坐车的时候再去满大街的拦车。
回到了车行,车夫们还没有收车。
自打他涨了车份以来,拉他车的车夫们收车的时间比之前都晚了些。
这个变动对城里一些人来说倒是个好事,严逸文偶尔也用这来调侃自己两句,觉得自己涨车份实在是对那些晚间还出门活动的人有功哩。
过了一阵子,天色暗下来了,车夫们便开始回来。
严逸文连忙过去收车份。
就在收车份的时候,他从一个车夫的嘴里听到了今天城里有钱人家在忠国车行聚会的消息。
严逸文的眼睛立刻瞪直了,他一把抓住那个车夫,死盯着对方。
“你说什么?谁去忠国车行了?”
那车夫被他吓了一跳,舌头发僵地回答他。
“不,不太清楚,我就是打那儿过的时候瞄了一眼,有几个哥们说他们也看到了.......好像有卖鱼的余老板他家的车,别的我就不清楚了,就下午那会,估摸着在忠国车行门口停了十多辆人力车呢,肯定都是他们有钱人家的私车......”
严逸文的脑袋嗡地炸响了,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极坏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