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咖啡店,严伦的拘谨态度更加明显了,忠国看在眼里,瞧出来他与其说是拘谨,不如说是谨慎。
服务员将严伦引到忠国面前桌下,忠国替两人要了饮料和点心,等服务员离开后,忠国打量了坐在对面的严伦两眼。
“怎么,严伦,这段时间你忙得够呛吧?怎么看起来这么疲累?”
和以前相比,严伦的神态的确是疲倦了许多。
这也不奇怪,如今洋行运输部里只有他和严逸文两个人忙活,分配给他的工作自然比以前忠国在洋行里的时候要多。
何况严逸文还停止了将美最时洋行的运输业务交给太一船运公司的做法,转而把业务交付给了其他的船公司。
以前有忠国坐镇运输部,这种交接工作基本上不需要额外操心,太一船运公司一直都是将美最时洋行的运输委托视为最优先处理的任务的,然而同样的任务交给别的公司之后,别人就未必会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了。
这段时间除了与取代了太一船运公司的太古洋行船运公司保持联络,随时咨询运力相关的问题以外,严伦还花费了不少时间催促对方抓紧运货。
换以前,这些功夫都不需要花费。
原本运输部的工作人员就减少了足足一半,再加上比之前更加繁重的任务总量,严伦会面露倦容,完全在忠国的预料之中。
听到忠国这么问他,严伦苦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华买办,你难道是来取笑我的吗?严逸文毕竟是我叔叔,他既然回来了,我要是还留在你身边做事,那就太对不起他了,我想你能够理解我。”
忠国点了点头。
“我理解,你放心,我不是可以来取笑你的,什么时候我在你心中成了这么刻薄的人了?”
严伦讪讪一笑。
服务员将忠国点好的饮料点心送了过来,把东西放在桌上之后便转身离开。
忠国指了指严伦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招呼他喝。
“来,先喝点咖啡,这东西可有提神的效果。”
严伦点点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立刻被其浓厚的苦涩口感冲得直咳嗽。
忠国拍了一下脑袋。
“你看我,怎么忘记这茬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黑咖啡,苦得很,来,加点牛奶和糖。”
严伦摆摆手阻止了忠国想要帮他倒牛奶的动作。
“不了,华买办,这样就好,喝喝就习惯了。”
忠国笑了笑,放下奶罐,把送上来的糕点推到他面前。
“吃点点心吧,这时间找你说话,肯定耽误你吃饭了,拿这个先垫垫肚子。”
严伦没有拿点心,神情苦涩的看着忠国。
“华买办,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请你明说吧,这样实在是让我难受。”
忠国脸上的笑容缓缓消散了,随后忽然轻笑了一声。
“严伦,你猜不出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严伦叹了口气:“是为了我和柳萱姑娘的婚事吧?”
忠国没有想到他会这直率,微微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是的,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你,这段时间我离开汗口,想必你也知道了,可没想到一回来,就发生了这么一件让我吃惊的事情,严伦,我想听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伦神色复杂的看了忠国一眼,像是愧疚,又像是后悔。
忠国不催他,两人静静的对视了片刻之后,严伦先顶不住压力开了口。
“华买办,无论如何,关于这件事我先向你道歉。”
忠国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严伦点了点头,缓缓的吁了一口长气,然后诉说起来。
“你说得没错,你离开汗口之后,我没多久就知道了消息,不过不是我打听的,是我叔叔告诉我的。”
“那天他找到我,跟我说有个好事情要告诉我,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啊对......那天还有那个人,柳一枝,他是柳萱的爹是吗?那天晚上我们三人一起吃饭,我叔跟我说,他帮我找了一个媳妇,就是柳一枝的女儿柳萱。”
“华买办,不瞒你说,我压根没有这种想法,以前没想过,现在也没有动这份心思,可是柳萱的爹和我叔两人似乎已经商量好了,打定主意要让柳萱嫁给我。”
“可是这事我看得清楚,我叔压根就没打算当个正经事做,他是想要报复你,柳萱是跟着你做事的人,而且你对她好,又信她,把手上的生意都交给她打理,我叔是故意想要把柳萱从你手上抢走,让她和我结婚,不过是一个算计你的办法而已。”
忠国面色阴沉的看着严伦,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开口,示意他继续说。
严伦的面容变得比刚才更加苦涩,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才勉强收拾好心情。
“我虽然不愿意,但是叔叔对我有恩,当初就是他将我带在身边栽培,还引荐我进入洋行做事,我才能够有今天,我不愿意违逆他的意思,华买办,我跟你直说了吧,我叔对你是恨之入骨,只要能够伤到你,他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我要是在这事上忤逆他,他怕是会记恨我一辈子。”
忠国点了点头:“我理解。”
由于他的缘故,如今的运输部已经大不如从前,甚至比他来总行任职的时候还要难。
他来之前,严逸文有好几个伙计可以使唤,船也都在运输部的名下,调用起来十分方便,可如今运输部的船被洋行卖给了太一船运公司,方明方亮也离开了运输部转而投到他的名下做事。
这其中虽然有严逸文咎由自取的因素,不过他肯定不会如此自问,而是会将所有的麻烦都归咎到忠国身上。
在他离开总行调任分行之后,严伦也跟着忠国做了一段时间,如今要是严伦开口阻扰他中伤忠国的计划,他必然会觉得自己众叛亲离,甚至是恼羞成怒。
面对这种情况下的严逸文,严伦是出于同情也好,是出于畏惧也好,不愿意违逆他都是说得过去的。
看着面前满脸愁容的严伦,忠国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个年轻人在这一件事中左右为难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