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忠国一催,男主人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两人的视线一碰,忠国心头猛然一凛。
眼前的男主人哪里还有昨天在屋子里的时候被他和胡来的话耍得团团转的时候的半点样子?
男主人一双眼睛乌黑乌黑,被海水反射的光映照得发亮,他整个人裹着一块抵御海风用的毯子缩在夜色下,就这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忠国立刻就想到了山里头在野外出外觅食的野狼。
一个不详的念头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
莫非这男主人压根就没打算下海捞蚌?带他出海,是为了杀人灭口,好谋他带来的货物和身上的钱财?
大冷天的,海风一阵阵的吹过来,可忠国的脑门上愣是出了汗。
男主人坚持要在凌晨时候避人耳目的情况下出海,以及不愿意带胡来前来,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们父子两人都身强力壮,要是想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时候把忠国扔到海里喂鱼,他压根就反抗不了!
而且现在距离海岸已经很远,海面上又冷风不断,就算他张嘴叫喊,岸上的人也不可能听得见。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们这样的一条小船也绝不可能被其他人发现。
忠国伸手去抓,想要抓住一点儿护身的东西,却只抓了个空。
这家人也和其他村民一样,最近几天是打算和来做生意的买卖人们交易的,船上捕鱼用的工具都已经收回了家里。
现在船上只有一大卷潜水采珠用的绳子以及船桨之类的东西,别无他物。
而那卷绳子就在男人屁股底下坐着,他是不可能抢过来的。
何况就算拿到了绳子也无济于事,男主人身材高大壮实,一拳头就可以放倒他,何况他们父子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真要有心谋财害命,他压根没有机会。
等杀了他,父子俩回到岸上,就说他出海的时候落水被潮水卷跑了,夜色暗又不好找人,胡来必然会拿着灯火和他们一块出海寻找。
这样一来,两父子只要依法炮制,就可以将胡来也淹死在这片海域。
等两人的尸骨被和石头捆在一起沉入海底,那这件事就算是老天爷也查不清楚了。
冷风吹拂之下,忠国的脑筋忽然变得清晰无比,越想就越觉得这一切都在对方父子二人的安排之中。
而他居然在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条绝路。
他不由后悔不已,觉得自己真不应该开口说那五百块钱,尤其不应该跟着这对父子出海,更不应该和胡来两人分开!
如今这渔民父子既不用担心捕杀海蚌触怒海神,也可以得到他们身上的所有钱财,怎么看也比冒险为这两个陌生的外人和自己村子里的人决裂要好!
等忠国回过神来,他才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坐在他对面的男主人忽然动了一下身子,朝他靠了过来,忠国下意识的抬起胳膊,往后一闪。
随后一个暖和的东西被塞到了他的手里。
等他重新睁开眼,才发现手上多了一张毛毯,而男主人上身已经只剩了一间单薄的布衣,人端坐在黑夜之中,随着小木船左右摇摆。
忠国楞住了。
对方低沉有力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
“现在下海还太早,再等等。”
说完,男人就闭上了嘴。
在忠国身后负责掌舵、现在无事可做的男孩开口解释给忠国听。
“现在天色太黑了,下海一人深的位置就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候下海是没办法摸到东西的,而且还可能会碰上吃人的鱼,等天色亮一点之后,我们下海就可以看到东西了,那时候才能够去采珠。”
忠国一怔,探过身子朝海下看去。
果然,不要说深处的海水了,就连尽在眼前的水看着都是黑漆漆的一片,简直和墨没什么两样。
这种情况下,人就算下了海,眼前也是五指一抹黑,什么都看不着。
忠国松了口气,暗暗为自己刚才没出息的想法感到羞愧。
恐怕男人是注意到他牙齿打颤,以为他是冻的,所以才把自己保暖用的毛毯扔了过来。
一想到自己居然以为这样忠厚的渔民想要谋害他的性命,忠国就恨不得一个猛子扎到旁边的海里去。
他把毯子抓在手里,朝男人递了过去。
“没事,我不冷,你披上吧。”
男人诧异的看了忠国一眼,随后又看了看毯子,摇了摇头。
“不用了,马上天就要放白了,我该准备下海了。”
男人没有说错,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东方天际便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海水这时候也慢慢的由摸黑转向黑绿,进而又变成深蓝。
这时候忠国再把身子探出去,已经可以看到差不多水深两米的位置了。
男主人冲自己的儿子和忠国点了点头,然后掏出坐在屁股下的绳子,把一头系在船沿上,另一头做了个可以随时放大缩小的活动环套在自己的腰上。
做完这些,他又摸出一个皮囊,猛灌了两口忠国送给他们家的酒,随后噗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海。
忠国连忙趴着船沿往下看,男主人的身影被荡漾的水花搅得歪歪曲曲,没一会儿就潜到了深处,看不见了。
与忠国相比,男主人的儿子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镇定的守在绳子边上,随时准备着,一旦父亲在海下遇到了鲨鱼或者别的什么危险,就立刻拉绳子把他拽上来。
看着这对父子亲密无间的配合,忠国心里一阵发惊。
下海取珠,是一件时常会遇到生命危险的事,如果不是日子过得太苦或者为人逼迫,谁愿意做这种事情?
男主人潜下水不过才一分钟左右,可忠国却感觉仿佛过去了一个小时。
又过了约莫一分钟,男主人的儿子便开始搓手了。
等到第三分钟过去,男主人还是没有浮上来,他儿子便将手放在了绳子上,用力的将绳子扯了两下。
绳子上迅速传回来了男主人的信号,表明自己无事,忠国和他儿子才松了口气,继续等待。
等到又过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水面上忽然白浪翻涌,随着一声破水之声,男人的上半身露出了海面。
等到他游上船之后,他的儿子才松了一口气。
男主人也大喘了好一阵,才慢慢的将呼吸平复下来。
圈在他胳膊上的绳环已经不见了。
男主人冲忠国点点头。
“大蚌已经被捆住了,趁现在,快,把蚌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