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柳一枝,忠国真的是又气又恼,对严逸文,忠国则是没有了半点指望。
原先他还在想,车行的买卖,他和严逸文还可以慢慢交涉,大家都是生意人,说到底,再怎么闹,也无非都是为了挣钱。
可现在忠国看明白了,说严逸文是为了挣钱才来开车厂子的不假,可他也是真的是冲着忠国来的。
眼下柳一枝自以为攀上了严逸文,可以过上好日子,所以死心塌地的跟着对方,明知道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也不在意。
这么一来,车行买卖的竞争,就不只是忠国和严逸文之间的事情了。
现在柳萱也被牵扯了进来,忠国便再也不能够不紧不慢的来处理他和严逸文的矛盾。
他没放两人进门,等两人自觉无趣,离开之后,忠国叹了口气。
严逸文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既然亲眼证实了柳一枝和柳萱的关系,柳一枝在他那儿,恐怕好一阵子都不用担心吃穿用度。
而得了严逸文好处的柳一枝,必然会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他,使忠国更加不利。
不过细细一想,忠国也并不是很担心这件事。
柳一枝把柳萱卖给他,那是白纸黑字,双方都达成了协议的。
只要有这份协议书在手,就算柳一枝和严逸文想要搞什么动作,他也不需要担心什么。
想到这里,忠国便想起来当初和柳一枝签订了柳萱的卖身协议之后,他就把协议书交给了柳萱。
当时他为了让柳萱放心,表示自己不打算用这份协议书来把她绑在自己身边,还特地告诉柳萱,协议书是撕了还是烧了,都由柳萱自行处置。
那时候忠国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要是柳萱真的听了忠国的,把那份象征她属于忠国的卖身契给毁了,忠国手上可就失去了一张与严逸文对峙的王牌。
按照那时候柳萱的情况来看,这未必没有可能。
契约书当时是一式两份,柳萱手里有一份,另一份则在柳一枝手上。
忠国不能够指望跟着严逸文的柳一枝会把卖女儿的契约书拿出来,这么一来,他就只能够希望柳萱保留好了当初的那份契约书。
想着这件事,忠国回到了屋子里。
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了,柳萱也不在,除了忠国那只一口饭都没动的碗以外,还有柳萱只吃了一般米饭的碗摆在桌上。
刚才和柳一枝见了面之后,她肯定是没心思吃饭了,这会儿兴许正在自己卧房里哭呢。
这么一想,忠国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要那张卖身契。
可是这件事情拖不得,今天晚上见了严逸文之后,忠国心里就清楚了一件事。
这位被他从总行的买办位置上挤下去的前买办,是摆明了要来针对他的,而且对方不光是瞄准了他的人力车产业,打算在这个行业上和他展开竞争。
在别的方面,严逸文也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能够把沦落成了乞丐的柳一枝都收买过来,忠国想象得到,严逸文到了旷州之后,到底花了多大的功夫打听和他有关的事情。
甚至这位前买办很有可能是自己主动要求调取旷州的美最时洋行任职的。
这么一想,忠国就觉得自己应该改换思路,不能够再把严逸文当成是一个不是特别熟悉的商业对手了。
他兴许对严逸文了解的不够透彻,但是对方肯定已经把他那些人所周知的事情都摸了个门儿清。
坐在桌子边上,忠国毫无吃饭的胃口,但他还是动了筷子,将米饭和菜慢慢的往嘴里扒拉。
一边吃,他就一边在脑海里把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经历给过了一遍。
从最开始到华峻霄的米店开始,往后成了美最时洋行的买办,开办中介所,开办造纸厂,屯粮......
一路想下来,忠国觉得除了屯粮的事情对自己的名声可能会有点儿影响之外,别的那些大家都知道的事,严逸文就算打听明白了也不能够把他怎么的。
而至于当初屯粮造成旷州市周遭粮价上涨的事情,说白了,忠国也没有特别担心。
人只要不是和自己的利益切实相关,或者发身在自己近旁的事,都不会特别的去关注。
当初屯粮造成的旷州市附近粮价上涨的事,和与旷州隔了上千公里远的汗口市压根不挨边,何况那还是许久之前的事情。
就算严逸文想要那这件事情做文章,汗口市的百姓也不会买他的账。
车夫们姑且不谈,在别的老百姓眼中,忠国如今是给汗口市修建大堤的大商人,分量比他一个严逸文可是强了不知道多少。
然而除了这些人所周知的事情外,还有些事情,忠国却不能够不在意了。
这些事情是旷州一般人也不知道的。
给保路同志会偷运军火,给黎元洪运送军火,还有当初和失败之前的立宪派人士李仁骏勾结想要颠覆朝廷的事情......
这一桩桩的可都不是小事。
严逸文随便打听出来其中一件,都很有可能在上面大做文章。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瞒着朝廷和洋人暗中勾结给保路同志会偷运军火的事情,只要稍微加以修饰,就可以把忠国说成一个勾结洋人对抗朝廷的卖国贼!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本来玉龙国老百姓对于在洋行里工作的买办们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
这些人有能耐不假,可他们的能耐都是用在帮洋人挣钱上的,不少人还做着为了讨好洋行而损害本国商人和农民们利益的缺德事。
严逸文只要把忠国说成了卖国贼,那忠国以后走在街上被人吐了口水都不奇怪。
按照严逸文当前的攻势来看,忠国觉得这很有可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事情忠国自己做的时候都十分注重隐蔽,至于帮忙运送军火,那更是得了洋行的大力帮助,事情都做的滴水不漏,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就算是严逸文,也未必就能够打听到这些情况。
扒完了碗里的饭,忠国叹了口气。
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他久违的有了难以将事情掌控在手心的把握。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忠国抬头一看,柳萱绷着脸走了进来,手里抓着一张纸。
看到柳萱眼睛没有红,忠国稍微放下了心。
走到忠国面前之后,柳萱把手里的东西拍在了桌子上。
是她那份卖身契。
忠国惊讶的抬头看着她。
柳萱咬了咬嘴唇,目光坚定的看着忠国,清清楚楚的说出了一句话。
“我不想跟我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