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国笑了一下。
“这话说得太严重了,什么断不断买卖的,您把车子转手给我,拿了现钱,还可以去作别的买卖,我知道您把车子运过来花了不少运费,放心,我心里有数,保证不会让您吃亏,怎么样?”
严逸文委托运输的单子就在忠国的船运公司里,他当然清楚严逸文花了多少运费。
只要严逸文愿意卖车,忠国可以吃一点小亏。
严逸文把身子朝后倒去,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身体十分放松。
“那,华买办愿意花多少钱买我手上的车子呢?”
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要卖车,尽管如此,忠国还是报出了价钱。
“不论好坏,每辆车一百三十块钱,严老板在其他地方花的成本,也全都算在了里面。”
严逸文点了点头,既不像十分满意,也不像觉得太低的样子。
“华买办的诚意我知道了,人力车的行情我打听过,实话说,一口气买下一百多辆车子,就算都是全新的,只要有一张利索的嘴皮子,差不多就能够把价钱砍到一百三十块钱。我车行里的这些二手车华买办愿意用这个价钱来买,确实是给了我面子。”
不用说,连严逸文买车的钱加上运费之类的其他各种成本,这些全都加在一块,也比不上忠国开的价钱。
他现在要是点头,完全可以从汗口市的人力车市场全身而退,而且还能够赚到一笔钱。
要是他坚持不卖车,而是要和忠国打价格战争夺市场,那么后果就有可能和忠国说的一样,到最后谁都捞不着好。
而且按照实际情况来看,比起福星车行,忠国车行的实力也要强得多,承受风险的能力相应的也要更大。
严逸文要是愿意退出,那么忠国就依旧能够保持独占整个市场的好势头,严逸文也能够赚得利益。
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商人会故意瞄准类似的情况,然后用这种方式来获得好处。
面对有心垄断整个行业的大商人,与其为敌是很不理智的做法,但是给对方稍微制造一点儿麻烦,然后收下对方为了避免麻烦而支付的钱,乖乖的退出,这是十分轻松的买卖。
自然,要做这种买卖,需要过人的眼力和迅捷的消息渠道。
但是也有人会误打误撞的碰上这种好事。
严逸文的情况介乎于这两者之间。
他是得知了汗口市人力车市场的情况之后才加入进来的,但是他的目的并不是以此来胁迫忠国,要求忠国付钱。
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应该是出乎严逸文意料的。
忠国很肯定这一点,因此他认为这个提案对于严逸文而言,多少有一点“天上掉馅饼”的意味,他答应的可能性很高。
严逸文不是一个年轻人,更不是初入做生意这一行的小毛头,考虑事情的时候不会过于感情用事。
他和忠国虽然有些不愉快的过往,但忠国认为他不会因为两人之间的矛盾而把自己的家产都赌上。
眼看严逸文理解了自己给出的价钱,忠国心里的希望就更大了。
然而下一秒钟,严逸文的答复却和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我不卖,华买办。”
忠国几乎是在对方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大声反问了回去。
“为什么?”
这很明显是一个十分不理智的做法,以严逸文的经验,他绝对能够判断出这一点来。
严逸文轻笑一声。
“华买办,你现在既占据了我的买办位置,又开着太一船运公司,手上还有这么大的人力车产业,真是年少有为啊。”
忠国听出来对方口气里的酸楚味道,皱起了眉头。
莫非严逸文是在嫉妒他?
尽管觉得这个想法荒唐,但是马上忠国就意识到这并非不可能。
严逸文在运输部做了很长的时间,运输部买办并不是一个有太多油水可以捞的位置,但是他做得毫无怨言。
生意人分很多种,有人有着赌徒的品质,总是妄想一夜暴富,也因此而具备强大的行动力,一旦看到有利可图的买卖,就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但也有人愿意在安全而稳妥的地方,慢慢的积累财富,过毫无波澜的平静生活。
不过人性并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划分的。
赌徒偶尔也会向往没有风险的平静日子,习惯安稳生活的商人,也会有几个瞬间想要做一番伟大的事业。
严逸文是后者。
他在运输部过着安定的生活,但偶尔也会觉得太过平淡的日子有些无趣,看着其他部门的同行们利用洋行作为后盾大捞外快,他也会觉得心里痒痒的。
忠国把他从洋行的位置上排挤了下来,不光如此,还打拼下了他梦想过的巨大产业。
严逸文对忠国的感觉不只是单纯的憎恨,而是混杂了一些嫉妒的复杂感情。
尤其是当严逸文意识到忠国对他提出来的手段,是那些大商人面对小麻烦惯用的手段的时候,他对忠国就越发的看不顺眼了。
如果是别人的话,这个提案也许可以接受,但是忠国不行。
忠国现在只觉得头疼。
要是商谈的对象是一般的人还好,可要是对方对他本人抱有生意对手以外的感情的话,情况就难办了。
他前世在公司里任职的时候,时常代表公司去和各地的生意人们谈判。
公司在安排负责谈判的人选的时候,会很注意谈判人员与对方之间的关系。
如果是和对方在以前有过愉快的交易经历的谈判员,那是最合适的,实在不行,可以派出与对方并不相识的谈判员。
唯独和对方有过节的谈判员,是绝对不能够出现在队伍里面的。
这是为了避免买卖的谈判受到非理智情绪的影响,从而导致谈判朝不利于己方的方向发展。
这是很基本的规则,忠国当然也很明白。
只可惜,能够和严逸文谈判的人,只有他自己,没有另外的人可供他挑选。
本来忠国觉得自己开的价钱那么高,多少可以弥补这方面的问题,没想到严逸文依旧态度坚决的拒绝了他。
就在忠国迅速转动大脑思考下一步的谈话该怎么展开的时候,严逸文站了起来。
“华买办,车份我不打算涨,车行我也不会卖,你别在这儿花心思了,今天不早了,请回吧。”
忠国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无奈的站起身,走出了福星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