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运公司的经营太过顺利,让忠国经常会感到庆幸,但是同时,他负责的另外一边却不怎么顺利。
运输部出现了问题。
严逸文对忠国提出了调职申请。
当严逸文把签了名的申请书放在忠国的办公桌——也就是严逸文以前用的那张买办桌——上的时候,忠国叹了一口气。
那天开完会之后,忠国就知道他成为运输部买办之后首先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有关严逸文和严伦的人事安排。
严伦倒还好说,从前的时候他虽然敢对忠国横鼻子竖眼,但是忠国成为了买办之后,他就迅速的认清了形势,当着忠国的面的时候,他表现得十分老实。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严逸文的失势,严伦以前就是仗着严逸文这个买办叔叔才有胆子在运输部跋扈的,现在严逸文不再是买办了,其他人光是不找他算账他就万幸了。
忠国自然是没有找他麻烦的心情的,这方面方明方亮两兄弟的表现也让忠国意外,这两兄弟都没有排挤或者针对严伦。
甚至在遇上严伦的时候,方明方亮还表现出了一种宽容,一种优待他的态度。
这当然不是因为两兄弟还忌惮着严伦。忠国很清楚,方明方亮之所以这么对待严伦,是因为同情他。
这两兄弟的心肠实在是好过头了,哪怕严伦以前那么刻薄的对他们,他们也没有想过要趁机会在严伦身上把以前吃的亏讨一点回来。
严伦当然也不敢再欺负两兄弟,方明方亮和忠国的关系很好,他心里很清楚。
这三个年轻人之间,勉强维持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彼此互不相犯,但也没有过多的交谈。
问题还是严逸文。
忠国对严逸文不是很有好感,这点严逸文自己也感觉出来了。
不过忠国并没有开除他的想法,严逸文想要辞职,是因为他自己在运输部待不下去了。
一天之前还是运输部说话无人敢反对的话事人,一场会议结束,他就屈人之下了。
严逸文并不是一个有强烈自尊心的人,但是这种落差,任何人都受不了。
哪怕有每个月六十块钱的高薪,他也无法忍受再在运输部里待下去了。没有在会议上当场提出来调职申请,已经是这六十块钱的面子了。
但是最终,在好几个夜晚都难以香甜入眠之后,月薪的诱惑力终于没能够战胜屈辱和对未来的失望。
严逸文决定离开运输部。
忠国看完了他的调职申请,抬起头,把申请书按在桌上,认真的问严逸文。
“想好了?”
“想好了。”
忠国叹了口气,严逸文申请的,不只是离开运输部,还要求离开总行,去分行工作。
对于在美最时洋行工作的员工而言,哪怕是同样的职位,总行和分行也有着巨大的差别。
很多人都竭尽心力的想要从分行调到总行来,严逸文却申请离开总行,把自己“下放”到分行去。
而严逸文回答的时候,声音无比平静,这是决心已定的人的特征。
忠国稍微有些愧疚,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就好像是他把严逸文挤走了一样。
沉默了片刻,忠国拿起笔在申请书上签了字。
“我会把你的申请书交给上面的,你等着吧。”
严逸文点了点头,张开嘴,似乎想要对忠国道谢。
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一句谢谢,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旁边的严伦却忍不住了。
从严逸文递交出申请处的那一刻,他就放下了手上的工作,整个人愣愣的看着忠国和自己的叔叔。
严逸文想要离开运输部的打算,事先并没有跟他交代。
对于严伦而言,严逸文一走,他就失去了最后的依仗了。
在严伦看来,如今的运输部,早已经分成了两拨人马,以忠国为首,方明方亮两兄弟在内的三人是一拨,他们俩叔侄则是与其水火难容的另外一拨。
严逸文这一走,岂不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来对付忠国他们吗?那他还不得被欺负死?
“叔,你走了,我怎么办?”
严逸文正要回自己的位置开始工作,听到严伦这么一问,脚步立刻停了下来。
但他没有扭过头看向严伦。
不等严逸文回答,严伦又说话了。
“要不我和你一起走吧,叔,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有你在,我就不用担心......”
他的话没有说完,运输部陡然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吼叫。
“够了!”
严伦被吓住了,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严逸文。
严逸文扭过头,一双眼睛里喷出火来,狠狠的盯着他。
“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你跟着我干什么?!还想跟着我,让我护着你?!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还指望人照顾?当初你家里人让我带着你教你做生意,我教了你这么久,你学到什么了?!没了我你就什么都不会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这次我走,我谁也不带!你那点本事够你吃饭了,要这样你都自立不起来,那就算是我教徒无方!回头我亲自上你们家请罪去!这回,你给我留在这里!”
一长串话仿佛被点燃了引线的鞭炮一样,噼啪炸响,惊得严伦手足无措。
“叔......你这是怎么了?叔,我没有......叔,我......你别发火,你先别发火......”
严伦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从来没有见严逸文这么暴怒过。以往严逸文也并非没有斥责过他,但是却从来没有想今天这么不留情面,这么严厉。
他的这个叔叔这一次是真的发火了。
严逸文收回了视线,脸上愤怒的表情没有丝毫消散,他也不管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严伦,自顾自的走到门口,摔门走了出去。
方明看了忠国一眼,忠国摇摇头,示意不用管他。
“严伦,坐下来,先别着急。”
忠国随口说了一句,严伦扭过头看了看他,神情呆滞。
看他这副模样,忠国也不再多说什么,也不提醒他工作,自己翻开了面前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