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行的欢送宴会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宣告结束。

这还是因为不少员工喝了太多啤酒，逐渐开始控住不住嗓门，忠国担心会惊扰到附近的居民而主动想汉斯提出结束欢送会的。

举办宴会之前汉斯和小考夫提醒过洋行里的员工，热闹归热闹的，但是不能够太吵。

不过到后来，事先准备好的酒水被喝掉了一多半，食物也被吃得七七八八之后，不少人的脑子都开始迷糊起来，这样的约束自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忠国忙着洋行里还清醒的员工们将喝醉了的人扶到洋行里的宿舍躺下休息，又帮着收拾了一下残局，跟汉斯和小考夫告辞之后就拉着柳萱走了出来。

深更半夜，忠国也拦不到人力车，之前让郑大把两人送过来之后，因为不知道会闹到什么时候，忠国不愿意让郑大瞎等，就先吩咐他回去休息了。

不过尽管只能够步行回家，他也不太在意，托内陆各地闹事的福，朝廷对于沿海城市，尤其是旷州这样对洋人开放了经商口岸的沿海城市的治安极为看重，这种时候走在街上，也不必担心会遇到什么祸事。

而且眼下夏天还没有到，从海岸上吹过来的晚风十分凉爽，经过了街道的分割和房屋的阻隔之后，吹到这里的气流没有丝毫的猛烈之感，轻柔无比，如同温柔女性的轻抚。

忠国喝了不少酒，这样的风吹在额头上，让他觉得十分舒适。

在这种空气清爽，月光明亮的夜晚，漫步在寂静无声的街道上，实在是一件叫人心旷神怡，诗兴大发的美事。

只有一件事让忠国十分在意。

跟在他旁边的柳萱因为个子矮小，迈动步子的频率比忠国要稍微快一点，但是忠国放慢脚步的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柳萱行动迅速，而且也不像他一样喝了酒，就算忠国用正常的步伐走路，柳萱也可以毫无费力的跟上来。

但是现在有一个理由让忠国不得不用十分温吞的速度龟行。

柳萱的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纸袋，纸袋之大，被她伸直了胳膊兜住底部之后，上面还一直延伸到了柳萱的脸部，只让她露出一双眼睛，鼻子和嘴巴则都被纸袋挡了个严严实实。

两人出门去洋行参加宴会的时候都是两手空空，这东西是柳萱从洋行里带出来的。

纸袋里面是各种吃食，大块的烤肉，刚才餐桌上切剩的火腿，还有各种口味、数量一共有十多根的香肠......

沉甸甸的纸袋里飘散出了浓厚的肉香味，几乎将两人都给包裹了起来。

不停的往忠国鼻子里钻的肉味，彻底的毁坏了清冷月光下寂静街道的美感。

忠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刚刚不是已经吃饱了吗？”

在宴会上，忠国虽然忙着和洋行里的员工们喝酒应酬，但是也时不时的关注一下在边上的柳萱。

柳萱毕竟是一个女孩，而且模样看起来太幼小，洋行对她而言又是个陌生场面，忠国担心她太拘谨，不敢吃东西。

然而宴会一开始的时候，忠国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柳萱丝毫不介意被洋行里几个年纪比她大的学徒们当成是小女孩，凭借着这个优势，她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去品尝食物，那些男孩就主动帮柳萱把最好吃的东西切好放到盘子里端了过来。

对这些长期在洋行里工作的男孩们而言，日常的工作可谓既辛苦又枯燥，负责教导他们生意的师傅没有一个好脾气，工作稍微有点差错，就很有可能挨训，甚至挨鞭子。

而且来洋行的人也全都是需要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接待的生意人，面对那些能够和洋行进行交易的商人，这些学徒们自然是完全不敢放肆，毕竟对方的身份以及经验都超过他们太多。

在这种环境下，学徒们每天都必须要十分努力，认真的工作和学习，才能够在师傅心情好的时候换来一句赞许和认可。

这对学徒而言，已经无异于是天籁之音。

而柳萱的出现，简直就像是往他们成天被压力困扰的内心里吹进了一缕清风！

在这样的宴会上，学徒们也可以难得的放松一下，就算吵闹一些，师傅们这时候也绝不会责怪。

不过要和师傅们以及洋行里的其他职工在一起吃喝，对他们而言还是太难了，那种场面完全没办法叫他们放松下来，所以学徒们都自己凑在一起享乐。

同样没办法融入大人圈子里的柳萱，自然成了他们争相追捧的对象。

柳萱的外表看起来十分年幼，但很可爱，这些平时在师傅们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学徒们，仿佛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对象一样，争相在柳萱面前炫耀自己的知识。

有的学徒甚至骄傲挽起袖子给柳萱看他胳膊上的鞭痕。

对于这些学徒们而言，这种伤痕大概就和骑士身上的剑伤一样，既是苦难，也是荣耀。

柳萱平时十分讨厌被忠国当成小孩子看待，这时候却完全没有表明自己真实年龄的意思，甚至还颇为享受被这些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宠爱讨好的感觉。

忠国还看到过洋行里一个十三岁的小学徒紧张的端着一小碟香肠递给柳萱，这些学徒们的态度和柳萱伪装出来的乖巧让他放下了心。

这小丫头，哪里轮得到自己担心？当初她可是敢放火烧美最时洋行的仓库的，这些小毛孩在她面前跟小猫大概也没什么差别。

而柳萱时不时露出来佩服的表情提几个生意上恰到好处的问题，更是让这些小学徒兴奋得跟嗷嗷叫的待哺小鸟一样，抢着为柳萱解答疑惑，展现自己的学识。

如果他们知道在忠国的悉心教导下，柳萱对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就烂熟于心的话，恐怕会大受打击。

也不会冒着被师傅骂的风险偷偷的将多到根本吃不完的食物一个劲的往纸袋里装吧。

现在柳萱抱着的食物，一多半都是那些学徒们从桌子上的盘子里偷拿过来送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