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忠国刚一到洋行，汉斯就把忠国叫了过去。

忠国本能的觉得汉斯找他是商量他调职的事情，立刻整理了一下心情，过去敲响了二楼办公室的门。

“进来吧。”

忠国一进门，就看出来汉斯今天不同以往。

以往有什么业务上的事情他来这里找汉斯的时候，每次都看到汉斯在工作，要么是在翻阅洋行的账本，要么就是在计算收入支出，因此汉斯今天的样子，可说是难得一见。

汉斯没有坐在办工作后面，手上也没有拿着纸笔，而是站在办公室面朝洋行后巷一条街道的窗前，看着外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听到忠国进来的动静，汉斯也没有回头。

“华买办，过来，看看这里。”

忠国心里觉得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既然汉斯这么反常，那么他叫自己来，必然不是因为什么平常的事情。

哪怕与调职无关，忠国也对汉斯这次叫他来的理由十分感兴趣。

忠国走到窗前，站在汉斯身旁。

汉斯微微侧过脸，看着忠国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忠国忍不住心中一动，汉斯平时总是不苟言笑，这样平常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比普通人的善意更加让容易人动容。

不过汉斯没有盯着忠国不放，他抬起手臂指了一下后巷对面的一间小屋。

“华买办，你看。”

忠国疑惑的看着与美最时洋行隔了这么一条顶多只能够容纳两人并肩而行的小巷的屋子，那间屋子他不陌生。

简陋，窄小，却是对洋行里的工作人员而言十分重要的一间小屋。

那是美最时洋行的厨房。除了汉斯这样的最高负责人以及小考夫、忠国等负责各项买卖的员工以外，洋行里还有许多其他的工作人员。

每天晚上在洋行里巡逻的守夜人，在门口迎接来客的门卫，身体壮实的搬运工人，负责帮洋行里补充日常消耗的纸笔墨水、笤帚抹布等物件的采购员......

忠国没有认真计算过在美最时洋行里长期工作的工作人员，不过从上到下，应该有好几十人。

为了保证工作顺畅，这些人当中有一大半都是德乙之国人。

选择德乙之国人作为员工，就可以尽可能的避免因为交流不顺畅而导致的买卖差错，不过这样一来，洋行就需要对这些人生地不熟的员工们的衣食住行负责。

忠国这样既有钱而且又有自己单独住处的买办虽然不在其内，但是洋行里大部分人员的伙食，都是由洋行准备的。

看着人影晃动的厨房，忠国猜想，要是现在推开面前的玻璃窗，肯定能够闻到厨房里散发出来的食物香味。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汉斯为什么要让他看这间在美最时洋行里再普通不过的屋子。

“美最时洋行最开始，就只有那么大。”

汉斯的视线透过玻璃窗投射在厨房的屋顶上，缓缓说道。

忠国楞了一下，他并不知道美最时洋行的往事，也从来没有从汉斯、小考夫或者其他洋行里的工作人员那里听到过。

汉斯不看忠国，继续用平和的声音说。

“就是那间屋子，那间厨房就是一开始的美最时洋行，没想到吧？华买办。”

忠国老实的点了点头。

“的确没有想到，真叫我意外。”

如今的美最时洋行已经闻名旷州，作为洋行标志的建筑物，忠国现在所处的这间屋子也是旷州城里数得上名字的气派建筑。

和那间小小的厨房一对比，忠国顿时心生感慨。

“洋行的创始人在汗口市创办总行的时候，是打算将那座城市的蛋，油，芝麻，还有豆子的出口业务作为洋行的主要业务的，后来洋行在琴岛，乡钢，田井，尚亥都开办了分行，旷州也成立了美最时洋行的分布，不过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出口的业务部运行。”

忠国不知道汉斯怎么会突然跟他说起洋行的过去，但这种时候打断对方明显不对。

汉斯既然说起了往事，忠国就想这怕是一时三刻结束不了的，他在楼下虽然还有工作，但是好在不是很要紧。调整了一下心态，忠国开始认真听汉斯讲述。

“琴岛分行的大班很出色，做的是将西方的酒进口到你们国家贩卖的生意，这买卖很好做，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喜欢喝酒。田井分行的大班也很有一套，你们国家北方生产优质的皮毛，田井分行做的是将你们国家的羊皮，虎皮，豹子皮，还有狐狸皮收购然后出口的生意，同样很有赚头，优质的皮毛在西方的绅士淑女们那里十分受欢迎。”

忠国隐隐猜测到了汉斯的想法，这个大班，该不会是想要跟自己诉苦吧？

难道他想通过这种叫人为难的方式留下自己？

忠国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开始思索婉拒的方法来。

而汉斯接下来说的话跟忠国预想的也完全一样。

“而乡钢和旷州的分行，因为本地没有什么优秀的特产，而且从一开始这两处分行就是被作为出口部门运营的，所以从规模和积累的财富上看的话，旷州分行在美最时的几个分行里面，是排名很低的。”

“正因为洋行没有经营买卖的必要，所以一开始的旷州分行，是连一个像样的商行也没有的，洋行的十多个工作人员，就是在那间厨房里每天面对着从汗口总行送过来的文件进行工作的。”

说到这里，汉斯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愉快了许多。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我们旷州分行到底是发展出了如今的各种业务，虽然还远不及其他分行，但是比起从前来，已经是好太多了。”

忠国看着窗外巷子对面的厨房，认同的点了点头。

汉斯继续说。

“从那时候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啊，回想起洋行每一次生意上的成功和规模的扩大，都仿佛是骑士的传说一样，”汉斯忽然扭头看向忠国，眼中爆发出欣赏的神采，“我虽然没有像在这里任职的前任们一样有那样值得称道的经历，不过我也为洋行发掘出了了不起的珍宝，那就是你，华买办。”

忠国微微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