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国又在屋子里转了转，认识了在各洋行供职的买办，这些买办并不全是在旷州市的洋行任职的，有些人甚至是从尚亥或者乡钢等地方过来的。

这让忠国暗暗惊叹这个买办行会的势力之大。

和不少买办谈话之后，忠国才发现自己往日的确是坐井观天了。

他曾经以问农村的村民们用远期合约的方式采购粮食，替美最时洋行降低了成本价而展现了自己的价值，从而谋取到了美最时洋行的这一个买办职位。

然而忠国很快就发现，期货交易，对于这些买办而言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虽然说法不同，但是这间屋子里的买办们也有人使用着类似的方法。

令忠国开眼界的是一位同样收购粮食的买办，他在内地收购粮食的时候，用的是把期货交易和高利贷相结合的手法来收购粮食。

生活在内地贫苦之地的农民，到了播种耕地的时候，时常会苦于没有足够的钱购买秧苗。

这位买办就是用借高利贷给农民的方式，诱使村民和他签订下名为“收青苗”的粮食远期合约。

自然，这种合约，其收购价是远远低于市场价格的，甚至往往还不到市场价格的一半。

农民为了获得播种需要的工具和秧苗，便不得不答应这样苛刻的条件。

这样的手腕，听得忠国暗暗心惊。

在这个聚会厅中，忠国一直待到半夜，只觉得大开眼界，不过最令忠国在意的，还是一开始遇见的黎元洪。

黎元洪不是买办，连生意人都不是，他那样在朝廷和地方拥有极高地位和权力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聚会上？

在忠国看来，黎元洪理应对买办这样的群体深恶痛绝才是。

忠国找到贾楷，却被贾楷告之黎元洪已经离开了会所，至于其去处，不管忠国怎么问，贾楷都表示不能够说。

忠国无奈，只好作罢。

等到后半夜，厅中的人大都已经疲惫，众人便纷纷告别，忠国也离开了会所，叫车回到家中。

回去的一路上，忠国靠在人力车的车厢里暗想，这个买办行会，组织松散，规章也不严密，与其说是一个行会，不如说是一个俱乐部。

这倒也好，相比起对会员有严格规定，甚至要求会员履行义务的行会，忠国更乐意接受这样一个俱乐部形式的聚合体。

除了每年上缴一万块钱作为日常运营之用以外，买办行会再无其他规定，不过在忠国看来，这里的人身份地位都非同小可，恐怕这个买办行会是不能够为外人道的。

回到宅子里，柳萱已经熬不住睡觉去了，桌子上一叠毛票放得整整齐齐，用盒子压着。

忠国把钱揣到怀里，收拾了一番也回屋休息。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已经开始变得寒冷，忠国再出城的时候，便只能够看到枯草落叶，萧瑟一片。

柳萱在忠国的宅子里住了这一段时间，虽然对忠国依旧是没什么笑脸，但是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仇视抗拒。

忠国拉着她上街去给她买衣服的时候，柳萱也没有抗拒。

柳萱个子小，忠国本以为她在自己这里每天吃饱喝好，养一段时间后能够长得高一点，没想到这许多天下来，柳萱依旧是一副十岁冒头的小孩模样。

尽管胳膊上脸蛋上稍微有了些肉，但柳萱的个子却丝毫不见长高。

一转眼就过了元旦，紧接着就是腊八。

按照玉龙国的习俗，这一天人们有喝粥的习惯，柳萱一大早就站在忠国面前，板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忠国见柳萱难得主动找自己说话，顿时感到好奇。

等柳萱开口，忠国笑了。

“今天施粥，我要煮腊八粥。”

忠国不紧不慢的吃着柳萱做的早饭，回她的话。

“好啊，你会煮吗？”

“我会。”

忠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柳萱眼中露出了些许惊奇的光。

“煮腊八粥要多花钱，可以煮吗？”

“你想煮就煮吧。”

柳萱身上穿的是忠国新买给她的衣服，但是却没有穿棉袄，这种天气，忠国冷得不穿棉袄就没法上街，但是柳萱每天都穿得相对单薄。

忠国忍不住有些羡慕柳萱施粥的环境了，每天烤着炉子，的确是不需要穿太多。

等到了洋行，忠国安排人把柳萱要的材料送了过去，随后忠国心中一动，找来洋行的工作人员，写了张条子让工作人员跑了一趟太古洋行。

这天柳萱施腊八粥的消息瞬间就席卷了整个旷州城，不少穷人家都兴高采烈的捧着罐子盆子过去打粥。

忠国下午回到洋行，惊奇的发现今天柳萱施粥的锅已经空空荡荡。

柳萱代替忠国施粥这么长时间以来，购买柴米，一直都保证每天施粥能够施到下午，然而今天忠国回去，却看到锅子盆子全都被车夫们洗刷得干干净净，明显是早就结束了施粥。

柳萱正在车行门口守着，这是她每天施完粥之后都要帮忠国做的事情，车夫们拉车回来，看到柳萱坐在那儿，就会老老实实的把车份递上。

柳萱看到忠国来，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些惊奇和感激的神情。

忠国走过去看了一眼车行，现在还早，车夫们都还没有收车，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帮柳萱施粥的几个车夫无聊的聚在一起聊天。

“怎么样，我送过来的东西好不好？”

忠国按照柳萱的要求，从美最时洋行里送过来了煮腊八粥的材料后，又派人拿着自己的信和钱去了一趟旷州市的太古洋行分布。

太古洋行做的生意很多很杂，其中最有名的一个是方糖。

忠国买了大量的方糖，送到了宅子里，并让人带话给柳萱，用这些方糖做甜粥。

柳萱两片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看了一眼忠国。

“好，但是粥太好喝了，很快就分完了。”

“那可怪不得我，得怪你把粥煮的太好了。”

柳萱没接忠国的话，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

“我帮你留了腊八粥在屋里。”

“嚯！谢谢你，等一下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忠国转身走到宅子里，大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盛汤用的瓷盆，里面盛着满满的一盆粥，瓷盆放在一个小柳条筐里，中间隔着破旧的棉衣保温，忠国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倒进嘴里，甜味顿时弥散了开来。

忠国的嘴里满是甜味，心里却苦涩得不行。

今天他终于从一个在村子里游走的行商那里打听到了柳萱的娘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