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鹰睁开眼, 发现自己侧身躺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地面。
而头顶一小片突兀的阴影,她微微侧了下视线,视野里闯入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
——白夜单膝跪在她的身侧, 注意到夜鹰的目光, 原本悬于她头顶的手顿了顿, 收了回去。
夜鹰坐起身:“……你怎在这里?”
白夜说:“你昏过去钟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避而不答夜鹰的问题。
夜鹰的眼神闪了闪,她忽然低下头, 眉头轻轻攒起,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痛苦似地说道:“对……觉身体不是很舒服……”
“哪里?是伤口发作了?”
她还没说完,便被白夜打断了。
夜鹰眨眨眼, 手迅速指胸口:“这里。”
“让看一下。”
白夜的声音陡然收紧了几, 他弯下腰, 往夜鹰的方靠近了点。
不知为何, 夜鹰紧盯着他的动作, 当白夜距离自己仅剩下数厘米的候,她忽然往前一扑, 伸出手——用力抱住白夜。
白夜:“……!”
他微微吃了一惊,下意识想往后退,却听到怀中少女道:“别动。”
白夜顿了顿,停住了, 他低下头, 雪灰色的眼中闪着甚微的光, 犹豫了下,轻声道:“夜鹰……你很不舒服吗?”是没了力气,需要靠着人吗?
夜鹰:“……”
她忽然收紧手臂, 用力勒了下白夜。
白夜:“?”
“对,很不舒服,”夜鹰沉默了,磨了下牙,“所以你别动,让靠一。”
白夜:“如果不舒服的话,还是去让医生看一眼比较好。”
夜鹰:沉默.jpg。
见她不搭腔,白夜眼中浮起担忧神色,伸出手,轻轻拉住夜鹰的手臂,语调放缓,像是在对一个孩子循循善诱:“好了,先松手,让看一眼……”
夜鹰深吸一口气,松开手。
“没了,”她像是堵着一口气,语气冲冲道,“胸口不痛了,不用给看。”
白夜敏锐注意到她的情变化:“怎了?”
夜鹰:“……”
别和她说话,烦。
她撑着手臂站起身,正欲转身,白夜在身后道:“等等,和你说。”
他的声线些低沉,不知为何,白夜没看夜鹰,而是将目光固定在身前的一点,说道:“关于晶化孢母的情。”
夜鹰站住了,回过头。
白夜继续道:“你……苏和是不是和你说,只你才能杀死晶化孢母?”
夜鹰并不想隐瞒,便道:“对的。”
白夜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转瞬即逝,如果不是夜鹰一直盯着他,可能直接忽略了。
白夜说:“没关系,你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们还能想到其他办法,不是一定要你……去承担所的责任。”
闻言,夜鹰诧异抬起头,看了白夜一眼。
他没发现自己读取了天蝎之星的记忆吗?
夜鹰抿了下嘴,说道:“但是你们打算怎做?只能完全免疫晶化病毒,如果让其他人去解决孢母的话,很大的几率失败。”毕竟在靠近孢母之前,他们可能经变异晶兽了。
白夜张了下嘴,却没能说出话。
半响,才低低道:“你不用给自己大的压力——这不是你的义务。”
三年前,她还小,根本不明白自己做下的是怎样的约定,不明白她需要付出什,又能得到什。
——他只是想给夜鹰一个再次选择的机。
夜鹰说:“唔……知道。”
她忽然弯下腰,抓住白夜的手,两人的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线,浅蓝对上雪灰。
夜鹰问:“但是,你希望这个任务由来完吧?”没等白夜开口,她便警告地拉了下他的手指,“别说谎。”她可以看出来的。
白夜:“……”
“……对,”他放弃了似的,对夜鹰全盘托出,“从各方面来看,你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如果想要将功率保持在最大值上,这个任务只能托付给你。”
夜鹰叹了口气,白夜仍旧没解自己的意,只好换了种说法:“那……如果答应的话,你伤心吗?”
她原以为白夜犹豫,没想到这一次他回答地很快。
白夜说:“陪着你。”
夜鹰微微怔住了。
白夜还以为她没听清,又说了一遍,用一种安抚的语调:“们不是约定过吗——无论你去哪里,都跟着你。”
这是他对夜鹰许下的承诺。
夜鹰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那这说定了。”
她的声音陡然开朗起来,又用力捏了下白夜的手:“决定了——来去杀死晶化孢母。”
“夜鹰?!”白夜瞳孔中露出一抹错愕,“但……”
“没关系,”夜鹰说,“你经完了自己的承诺,现在……该轮到了。”
她松开白夜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以前……根本无法想象实验室外面的世界,那个候,一直以为世界是一个个灰色的合金笼子,手往上伸一点能碰到天花板,脚下的金属地板是大地。”
白夜像是意识到什,怔忡道:“你的记忆……”
夜鹰并没他,兀自道:“不过,幸好遇到了你,才发现自己之前的认知都是错的。”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苍蓝,大地是绿意茂盛的草原。”
“花开是香的,风吹是暖的。”
“夏雨流过后是盛秋,冬雪融化后是春天。”
“还……”
她回过头,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人的心脏……是柔软而温暖的。”
白夜:“你都想起来了?”
没隐瞒的必要,夜鹰点头道:“是的。”
她忽然往前走了两步,迎着白夜疑惑的目光,高高举起双手。
“金,”她轻轻道,“抱抱吧。”
白夜:“……夜鹰?”
“其实一直没告诉你,”夜鹰说,“真的、真的很想你。”她在这两个字上加了很强的重音。
白夜愣住了。
见他迟迟没动作,夜鹰对着他摇了摇手臂,嘴角垮了下去:“你不打算抱抱吗?”这可是她第一次撒娇啊。
白夜回过神,顿些无语:“……”
他叹了口气,脸上升起无奈,同样打开双臂,选择对夜鹰妥协:“过来吧。”
夜鹰的嘴角勾了起来,她往前小跑了两步,一头扎入白夜的怀抱,后者收起手臂,将她拢入怀中。
白夜顿了下,说道:“……你比想象中的要轻。”看来还是营养不够。
“但你比想象地要暖和多了,”夜鹰却说,“尤其是这里。”她拍了下白夜的胸口。
白夜怔了下,眼中随即荡开一丝笑意:“恩。”
夜鹰见状,越发得寸进尺,微微扬起头:“你能再摸摸的头吗?”
白夜比她预想地还要好说话——他抬起手,轻柔地抚过夜鹰的头顶。
夜鹰说:“还……”
“……”白夜忍不住道,“你的要求不多了点吗?”
“哪,”夜鹰大言不惭道,“一个了。”
她笑了笑,忽然跳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夜鹰用力搂住白夜的脖颈,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侧。
“你要永远陪着,”她一字一句道,“们拉钩。”
她伸出一根手指,举在白夜的面前。
浅灰色的眼眸凝视了夜鹰细细瘦瘦的手指,过了几秒,将自己宽大的手覆了上去。
“好,”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如水,但下面却似乎掩盖着汹涌的情,“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一个月后,一项由军部颁布的一篇报道震惊了整个共和国。
报道中,军部解释了人类晶化的原因,并提出了一种全的概念——病毒的起源在极北之巅,一种名为晶化孢母的未知生物在空气中传播晶化孢子,通过呼吸传染给人类,即使每平方米的孢子含量极低,但在日积月累的沉淀下,人类中出现了第一只晶兽。
随后,便是晶兽的大量繁殖,人类领地受到侵占,并拉开了为期数百年的侵略与反抗序幕。
在这篇报道的结尾,军部宣布他们经找出了解决晶化孢母的方法。
据研究发现,晶化孢子无法在真空环境下存活钟以上,军部以此类推,认为同种同质的晶化孢母无法离开氧气存活,因此他们提出一个观点——利用无氧环境杀死孢母。
从发现晶化孢母的存在起,国家科研所便开始研发氧气抽取装置,终于在耗费了数月后功制造出一种可自动制造真空环境的机械,范围涵盖一公里,满足杀死晶化孢母的条件。
但如此重大的进程却在民众愤怒的浪涛中被掩盖了。
不少人发现了这篇报道的漏洞——报道里指出前国王苏凡与摄政王苏和早发现了晶化孢母的存在,并为此建造了赛尔科特之盾,但他们却只考虑了帝都,而国家的其余地区仍旧处于晶化孢子的攻击下。
一间,民声愤起。
“凭什帝都的人能得到保护?!们只能被慢性毒死?!”
“大家都是人,难道他们的生命比们尊贵吗?!”
“不公平!放们进去!们要进帝都!”
甚至个别偏激人士打算破坏赛尔科特之盾,所幸被宪兵团拦住了。
当身处牢狱中的苏和听到这个消息,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愚蠢,居然选择把信息公开出来,”他点评道,“你们指望民众能解——但民众可不买单。”
“他们是这样一群头脑简单,容易□□控的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得失,稍被媒体煽风点火,失去智,像根脖子上挂着萝卜的驴似地一路狂奔。”
这个决策是白夜提出来的吧,苏和暗暗笑了一声,只他这种毛头小子想出如此欠缺考的方案。
实上,当白夜在议中提出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候,确实遭到了来自其他官员的反对。
“不行,这样做失去民众对们的信任,”一名议员首先站了起来,“现在国家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们可不能自找麻烦。”
另一人表赞同:“说的没错,而且把这件告诉民众并不给们带来任何益处,反而只是徒添恐慌。”
但即便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白夜却仍旧坚持己见。
“如果选择隐瞒,才失去民众的信任,”他说道,“民众并不是傻子——早人发现摄政王动乱案中的疑点,并查出了相关线索。”
他在议的公屏上放下投影。
光屏上立即出现了几张电子闻,第一张是数个被加大加粗的黑字:“晶化病后的真相——皇室为一己之欲,私动权刑?”
后面又紧跟几张报道。
“摄政王案疑点重重:皇室与人体实验的关联,帝国实验所的真正凶手到底是谁?”
“从帝国制到共和制——们是否忽略了什?”
白夜翻了几张报道,底下的议员肉眼可见地表情差了起来。
人小声道:“加冕仪式那天现场人员混杂,可能人走漏了消息。”许现在外界掌握的信息经比他们想象的要多了。
如此,再选择隐瞒的确不是个明智之举——媒体在那里虎视眈眈地守着,谁知道真相被他们添油加醋什东。
但还是人不甘:“真的要说?万一又引发暴动怎办?”
闻言,白夜看首座的几名老人:“诸位意下如何?”
“认为民众知情权,如果他们所信赖的国家试图将真相掩埋,无论初衷是好与否,皆起到反效果,且一旦暴|露将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这几位老人是议的常任议员,拥最终投票权,他们相互看了眼,由为首的一名鹤发白须的老人道:“那投票吧。”
白夜说得不无道,但那几名议员的担心情可原,常任议员之中意见相左的人,只能通过投票进行决策。
最终,8名常任议员中,5名投赞票,3名投反对票,赞票超过半数——议将采取白夜的方案。
于是,即使其他议员再多的不满,军部还是公布了那篇关晶化孢母的报道,并在天后紧跟着颁布了第二条公示——
为尽快解决晶化孢母,保障公民安全,一个月后由三大兵团组的联合部队便极北之巅进发,前去讨伐晶化孢母。
当夜鹰在监狱里将这条消息告诉苏和,后者几乎笑倒在床上。
“这说,你还是准备帮他们?”他擦去眼角的泪珠,终于止住了笑声,“即使他们打算牺牲掉你?”
夜鹰说:“为什不能活下来?”
对此,苏和只是发出一声冷哼。
这小丫头天真,她根本不明白面临晶化孢母遇到怎样的困难。
但他只是狡猾地笑了下:“好啊,你大可去吧。”
夜鹰像是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反讽,点点头:“恩,们下周出发。”
“……”苏和说,“那拭目以待——希望你们能胜利归来。”
夜鹰眨眨眼,指出他的错误:“不对,你应该等不到那天的。”
最高法院经下达了对苏和的判决——两周后,他要被处以死刑了。
苏和:“……”他妈的。
他终于没忍住,怒吼出声:“行啊!反正你们是去送死,都要面临死亡,不过是个先后顺序罢了!”
“反正到头来,人类还是要被晶兽所消灭,还不如……”他忽然收声——夜鹰站在他的面前,低下头。
她的眼中像是燃烧着两团荧火。
“你错了,”她低声,却坚定道,“不管过程如何,结局一定是人类的胜利。”
人类,才是最终活下去的那个。
一周后。
三大军团的联合部队在北方边城集合。
瑞元帅站在城墙上,低下头,俯视面前一片密密麻麻的士兵,他们都是三大兵团中选出最优秀、是最为勇猛的士兵,面朝他站立,一张张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
毕竟,这可能是一场去无归的旅途。
“元帅,”一旁的亲兵靠过来,低声道,“人数经清点完毕,是否准备出发了?”
瑞元帅微些出神,但在亲兵的目光下随即收回视线,点头:“好。”
他们的间很紧张——即使是这座共和国最北端的城市琥珀城,距离极北之巅足数千公里的距离,如果驾驶机甲全力狂奔,估计需要三天以上的间。
更何况琥珀城外是沦陷区,到处都是游荡的晶兽,他们还需神对付这些畜生。
瑞元帅道:“吩咐下去,各自列队,进行整装,钟后从北门口出城。”
亲兵谨慎地应了一声,退下去吩咐了。
瑞元帅叹了口气,抬起头,揉了揉眉心。
明明今日要出征了,昨天他还在为两份民众暴动的文件而弄得焦头烂额,甚至还为此熬了个夜——眼睛到现在估计都是红的。
“不舒服吗?”
白夜走上来,站到他身侧,两人一同站在城墙上,静静俯视着琥珀城。
清晨的琥珀城是寂静的。
人们还尚未从睡梦中醒过来,除了在城墙下列队的士兵们,大街上一片空寂,偶尔几个巡逻的驻地兵走过去,手中提着的自燃灯在尚带晨雾的空气中散发出微微亮光。
瑞元帅摇了摇头:“只是点睡眠不足罢了。”
说话的候,他的眉头紧锁,满腹心的模样。
白夜知道他在担心什。
——这一次出征,他们几乎带走了三之二的兵力,而剩下的兵力在补充入边线防御后,几乎所剩无几。
瑞元帅还是担心暴动的民众,他担忧那些愤怒的百姓因对政府的隐瞒行为而再次发动反动,可那候没足够的兵力去阻止他们了。
他长叹口气,捏了捏鼻骨:“真是……糟心啊……”
忽然,白夜说:“看那里。”
他将手指北街。
瑞元帅:“?”
他眼中浮起几丝疑惑,顺着白夜指点的方望过去,随即怔住了。
只见北街的尽头——几个人影正缓缓从拐弯口走出,先是两个男性,紧接着又是一男一女。
他们刚走出来,身后又拉出了一大片平民,他们顺着寂静的街头,沉默朝着三军的方前进。
瑞元帅:“?!”
“这什意?”他紧张道,“难道他们打算在们临行前抓紧间再来场暴动吗?!”说着,懊恼地抓了下头,为防止被民众看到,他特意选了清晨出发,没想到还是惊动了琥珀城的居民!
白夜:“……”
“你别激动,”他面无表情道,“认为这不是他们的目的。”
瑞元帅:“操,他们经过来了!”
说话间,为首的两名民众经接触到了最外缘的士兵,后者显然些搞不清楚情况,半愣在原地,看看那两人,又回头朝瑞元帅的方投去了求助的一眼。
瑞元帅:他妈别看啊!
“不行,得下去,”见那两名群众和士兵攀谈起来,瑞元帅的神经几乎绷一条线,“你先带队出去,尽量别让军队和人群靠上。”
白夜却摇头:“和你一起下去。”
瑞元帅现在哪空管他?只能任由白夜跟着,两人迅速下城墙,朝那三人走去。
还没走到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面前,便见他和身后的女人说了几句,女人转过身,将手伸入背后的包,做了个掏取的动作。
瑞元帅:“!”
他顾不得许多,一边加快步伐,一边急声道:“慢着,住手!”
但女人经将东拿了出来。
——一小瓶酒被她握在手里。
瑞元帅:“??”
他差点打了个趔,愣愣看那两人:“这是……?”
“是自家酿的米酒,”女人说,“为你们践行用的。”
践……践行……?
几个远征兵都没预料到这个词从她嘴里蹦出来,一皆停住了。
女人表情些窘迫,看男人,后者重重咳嗽了一声,走上前:“们想了很久。”
“虽然赛尔科特之盾这件你们做得实在混账,”他说,“但那并不完全是你们的错,而且……”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自然:“们还是明白的——你们是为了谁在战斗。”
听完这番话,瑞元帅完全呆住了。
久经沙场,见惯了凶神恶煞晶兽的男人,在面对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竟不知如何是好,吞吐了好久,才沙哑道:“不……这是们应尽的职责。”
“但没被要求要将性命抵上吧?”男人说着、掏出一个碗,往里面倒满酒,“敬你一杯——谢谢。”
朴素的陶瓷碗被一双略显颤抖的手接住了。
瑞元帅看男人身后,那些跟来的平民纷纷从背包中掏出酒,递给士兵。
为首的男人高举起酒碗,大声道:“祝愿你们旗开得胜,马到功!”
“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功!”身后百人齐声道。
“……”
瑞元帅试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却没功,他望着那些高举酒碗的平民,视线扫过一张张严肃的脸,终于,泪水浸湿了双眼。
他半生戎马,将所的一切都奉献给了战场,经历了战友的离去,晶兽的侵略,看见了帝国研究生的大火,最为重用的学生甚至差点为此而死。
他曾想过,拼搏了一生,除了获得满身伤痕之外,还得到了什?又剩下了什?
但如今,答案经明了。
瑞元帅仰起头,将那碗酒一饮而尽。
一切的一切,只为了这一碗酒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