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做饭的时候,李家的人便起身告辞了。欢喜腰间扎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站在灶台前跟他们告辞。对上李家一众男女,只觉得是云泥之别,两重世界,别扭无比。所幸,她早已没有自卑这种情绪,否则怕是要羞愧死了。
却不知道,她的坦然和自在,到让李家兄妹又高看她些许。他们来到这县城,见过太多,羡慕嫉妒的目光,也见过太多,自卑,逃避的目光。
李青阳跟李老师走在最后,也是最后来跟欢喜道别。临走的时候,他说:“明天过来。”多一个字都没说。
幸好还有李老师,他算是解释的跟许超说的:“明天带阿喜过来吃中饭。这些小子都忙,明天晚上要坐火车回去了。”
“您放心,我们明天一定早早过去。”许超送两人出门,跟李青阳以又凑到一起,小声的说着话。
何医生跟江敬华在院子里,客人要走,他们也出来送了送。只是不需远送,送出了门,便回转。只是他们没回屋,而是进了厨房。何医生轻嗅了一下,笑道:“果然,还是阿喜的手艺最好。这味道,想念的紧。”
两人直接在桌边上坐下:“阿喜,再加两个菜吧。”看到欢喜准备的那些,何医生又道:“以后想再吃阿喜的手艺,可不容易了。当给我践行。”何医生是明天早上的火车,天不亮要起身,去火车站。
这样的理由,欢喜哪能拒绝。点头,麻利的又准备两菜。
何医生笑道:“阿喜,你得多说话才行啊。”她是习惯了点头摇头应对旁人,可旁人以后,却不会养成盯着她的习惯。毕竟,她的嗓子都已经好了。
许超送人送的远,等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到是刚好赶上欢喜将饭菜端上桌。
看到何医生和江敬华,许超本来带笑的脸,又沉了下来,但也没说什么。往桌边一坐:“小喜子别忙了,这三更半夜的,凑和着吃行。”
饭菜都做得了,欢喜便也跟着坐下吃饭。
三个大男人,虽然长的不同,表情也不一样,可给人的感觉,其实极为相像。平时他们都收着,只表现出他们想表现的模样给人看。可今晚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全把气势放开,一个个吓人的很。这样的人,对着其中一人,欢喜还能勉强随意。面对两个,她有点发怵,这三凑一块,她便觉得紧张,夹菜的手都发抖。飞快的着面前的菜吃了一点,准备先撤了。跟这三人坐一桌,像压着三座大山似的。
“我……”
“阿喜怎么吃这么少?”江敬华开口,“再添点。”他看着她,顺便拿了个馒头递过去。
那馒头是王姨做的,王姨手巧,蒸的馒头特别香,而且还出花样。大的松软,小的甜。小的只有鸡蛋大,里面包着红糖,专门给欢喜做的。欢喜的饭量向来不大,但一顿饭也能吃三个。可今天晚上,她才吃一个。
她是真被这三人整的没胃口,看着吃的少,可她只觉得她的肠胃都紧缩在一起了,胃紧缩在一起,她的胃口自然也变小了。看着她吃的少,饭菜却已经堵着她嗓子眼了。再吃,她怕是要吐出来。
何医生叹了口气:“阿喜,你先回屋吧。”
许超一拍桌了:“你们两什么意思?我妹子在自己家里,还要听你们的?要回屋也是你们两回……我们家小喜子在这里,那是主人,想在哪在哪。”
欢喜本来都准备起身了,一听他这话,又不动弹了。这会儿她要是走,是打许超的脸了。
何医生被他呛的没法子,“行,我回屋。”虽这么说,人却没动弹。
江敬华都没瞅两人,直接夹了筷菜往欢喜空了的碗里一放:“吃。”
欢喜抖了一下,没敢动。这种时候,她要能吃得下去才怪了。
许超瞪他一眼,拿了个大碗,夹了许多菜,又盛了两碗粥,“走,小喜子。我送你回屋,咱不跟这两人一起吃饭,免得倒胃口。”大碗上放几个糖馒头,塞给欢喜,他则端着两碗粥,拿着筷子。
欢喜立刻乖乖的,迫不及待的跟着走了,连招呼都没跟这两人打。
何华轩摇了摇头,“阿超这辈子,大概也长不大了。”
江敬华皱了皱眉,到底没再说什么。
许超跟着欢喜在欢喜屋里吃了,吃完让欢喜休息:“一会儿要是听到什么动静,你别理。”门没再让她出,碗筷都是许超带出来了。
他一走,欢喜直接关了房门,打定注意,今晚肯定不再开门了。
…………
厨房里,三个大男人坐一桌,跟开三国会议似的,一人一个边,气势全开,谁也不让谁。
半晌,到底是何华轩性子里多些柔和,先行开了口:“李家的人,是专门为阿喜来的?他们找阿喜干什么?”
“跟你没什么关系。”
他说的这是大实话,不管是李家还是阿喜,都跟他何华轩没关系。说起来,何华轩只是好奇,随口一问。他只是想不通,阿喜怎么跟李家扯上关系了。明明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
这到不是他们的人能力差,查不出来。而是他们没往这方面想……用欢喜的话说,这个年头的人,脑洞太小。
若不是事实如此,许超也无法想象,事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李家兴师动众,不少人都盯着这里了。”江敬华悠悠的开口:“已经有人打听消息,打听到我这里了。”李家的这些人,可没藏着。
“兴师动众碍你们事儿了?”许超眉皱的死死的,一脸的烦躁:“我说你们这整天的,累不累?人家李老师家的小辈一起过来看看李老师,跟你们有关系吗?一个个吃饱了撑的……”
江敬华一点不生气,甚至还笑了起来:“可不是我吃饱了撑的。李家人自己作,跟我可没关系。”顿了一下,又道:“李家既然这么高调,那李叔在这里,肯定待不久了。”他这才看向许超:“你呢?你准备在这里待一辈子?”
许超抿唇:“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数。”江敬华在兄弟面前,从来都不掩藏自己的情绪。面具这种东西,全都是对着外人的。
“你有数行。”何华轩直接起身道:“你记着,咱们尖刀小队没有不战而降,一味逃避的孬种。我不管你有多难受,除非死,否则你得给我往前冲。否则,你姐当初是白死了。”
许超猛的纵起,一拳砸了过去。那一拳,却是用尽了全力,半点没留情。
何华轩平时纵着他,这会儿却是半点不忍,身形一晃,避开他的攻击,右手握拳,也是狠狠的砸过去。这一拳,同样是没留情。
下一瞬,两人便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只要击中,那便是一次重击,发出让人牙疼的咚咚声。拳拳到肉,脚脚到骨。
江敬华在他们动手之时,往边上退了退。他现在还是伤员,不适合剧烈运动。而且,这两人,也该打一场了。从许英死,许超从普通的,那么不乖的小弟弟,变成了叛逆的,让人咬牙切齿的弟弟。可他对何华轩,各种呛声,阴阳怪气,不服,找茬,可是没有动过手。
何华轩选择来这个军区,为的是许超。为了让他有一天,能骂他一顿,打他一顿。
可许超一直忍,一直忍……什么都尽了,是从不正视这一切。
他们懂他的悲伤,懂他的愤慨,懂他的后悔,懂他心里的恨……那些,折磨着他,同时也折磨着其他人。现在打这一场,到也好,也好。
半个小时之后,厨房一片狼籍,桌上没来得及收的碗盘,碎了一地,菜汤馒头更是到处都是。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地狼籍上,全都不出声。
许超难受,何华轩也难受。
许英是许超的亲姐,可也是他的人。是他从十七岁认定的人,伴侣……那是他的半身。他的半身死了,他怎么能不难受。可难受有什么用?许英活不过来,而他也做不到,抛下一切去找她。他永远记得,许英死时对他的叮咛:“好好的活着,照顾好阿超。”
两个大男人,全都默默流泪。
江敬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却未走远。只是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无月,却有一片星光。
欢喜的窗户亮着灯,透过那窗帘,隐隐能看到她的身影。她应该正坐在炕桌边,画画或者是写作业……除了手,她的身形很稳,一动不动。
他该谢谢她。
谢谢她的出现,将许超和何华轩两个人心头化了脓的伤,再次撕开。让他们去正视,去解决,让这一切有了结的一天。
他更要谢她,在他将死时,将他的意识换回。
他不知道,那时候如果换个人,是不是同样能做到。但事实是,那个时候,做到这个的是她。他欠她一条命……
听到里面两人终于停了,他才拄着杖,回了屋里。
欢喜在画画,画李老师家院子里的梅花。那梅花开得不旺,也可能是因为,春天到了,所以都落了。她之前几乎每天都要照着梅花画速写,每天都不同。
此时画的,却是白描。
准备交给李老师,当这周的功课。
外面的动静,她当然听得到。只是,那不是她能掺和的。他们跟她,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