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挑破了没事,一挑破了,那哪哪不自在。
欢喜这会儿是哪哪都不自在的时候,尤其是面对着李青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明明以前也是这般,可此时却觉得不对劲,觉得别有用心,另含深意。让她一晚上都跟在超哥身边,时时让他挡他的眼神,一可以离开了,便立刻缩回屋里,再不露头。躲避的意思,显而易见。她的这番作态,叫许超越发得意,也对李青阳更看不过眼。看把他家小喜子吓成什么样了。
而李青阳却被舅舅叫进了书房,欢喜这一晚上的奇怪表现,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看得清楚。至于李青阳跟舅舅在书房里谈了什么,那只有他们知道了。
至于许超,则在欢喜睡了之后,他出去了趟,找江敬华去了。大男人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既然说了,他的命是欢喜的了,欢喜以后都有他护着,那这事是作数的。以前那是用不上他,自然不要他过来,现在可是他出面的时候了。
他大男人不怕承认自己打不过李青阳,他更不怕没面子,找个外援回来,帮着一起给自己妹子出气,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要让自己妹子高兴,那什么都好。
第二天一早,江敬华开着车到了院子前。
舅舅上班了,其他人到都还在。
欢喜本来是没课的,但她跟李青阳在一起,怎么都觉得不自在,便干脆出了门。只是不想去学校,便又去了古玩街。这样的天气,古玩街上的生意也并不好,她便又去了那家茶楼,里面到是热乎乎的,但一大早,人到底不多。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喝茶赏景画画,到也自在。
到了中午,正想着这顿饭去哪解决,便见上次在这里看到的那两个商量着要算计舅舅的人,又一前一后的出现在这里。依旧是上次的位置,依旧是只他们两人。
心中一动,便又停了下来。
只叫了些点心放在一旁,她则继续画画。耳朵却竖了起来,捕捉那边的声音。听其中一个人,一边给另一人倒茶一边问:“……事情准备怎么样了?”
“急什么?不要急,千万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那人慢条斯理的给对方倒了盅茶,慢慢的品了盅,又吃了块点心。顺便将茶楼里的所有客人,都以一种随意的态度扫了一遍。看到欢喜时,他的视线停了停,然后又慢慢转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问另一个已经有些耐不住的人:“让你找的人,找到了么?”
“找到了,可那么个瘸子,有什么用?”
“你懂什么,那个瘸子以前是文×革会的,那些年,可是抢了不少好东西。许家也被他抢了一回……咱们那东西,还得借他的手往上送……那东西,换了任何人都不行。”
“让您这么一说,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不明白才对,要是连你都明白了,那这棋也废了。”那人显然万分看不上对方,却又不得不跟他打交道。
那个人不明白,欢喜却有些明白。如果他们这次说的还是舅舅的事情的话,那许家,应该是指超哥家,或者曼姨那边?可人家这次没指名没道姓,她还真不敢说,这指的还是上次的事情。
毕竟隔了这么多天了,说不定人家早已换了个事件。而且,大概是她多疑吧,怎么这么巧,她来两次,两次都碰到他们。而且还都在商量这种,本该密而不宣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话她还是记了下来。有关没关的,还是让舅舅他们去判断吧。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这两人没挪窝,跟其他的闲着没事的老人一样。要了棋盘,一边喝茶,一边下棋。欢喜便一直在画画。她承认,她不太想回去。
然尔,不一会儿,她的对面又坐了一个人。让她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看向对方。
是江敬华,一身军装,没戴帽子。伸手来抓她盘子里的点心:“你还真在这?”将盘子里的点心吃完,伸手将她画画的本子抢了去,一张一张的翻着。“看不出来,你还真是吃这碗饭的料。”
“你怎么在这?”欢喜被他吓了跳。
“李青阳说你肯定在这里,我来接你。他到是挺了解你,到是用了心了。”江敬华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这点出息,多大的事,吓得你不敢回去?”
欢喜脸一红,随即又一白,颇有些赌气道:“我这点出息。”打打不过,理讲不通,她还占了一个拿人手软,吃人嘴软的亏呢。她能怎么办?不过,到底还是辩了一句:“我又不是不敢回去,我平时在这里的。”
他将本子丢到她面前:“走吧,我送你回去。要是在那里住的不开心了,搬到我那里。我在京里也有个房子,不比这里差。我给你请个保姆,侍候你一个人。我们江家也缺女娃娃,回头正经摆了酒,直接进家谱都成。”这么一想,他到是摸着下巴,想这件事的可行性。其实这样也好,进了江家的家谱,以后她不管嫁谁,腰杆子都硬硬的,谁也不惧。哪像现在这么没出息,还没到哪呢?先吓得躲出去。
欢喜瞪他,这天下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的。如果只是找个住处,她自己能找到。问题是,这不能解决问题。至于家谱什么的,她根本连想都不想。
“要不然还有阿超呢,他手里的房子不少。京都的,外地的都有。”
欢喜摇头,有些话跟江敬华实在是说不着。他们说到底,并不熟。交浅言深这种事,她才不愿意做。他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她心里所思所想。他们之间有代沟,无法跨越的鸿沟。她突然有些想许超了,如果是超哥,她愿意将心里的话跟他说说。
将画本收拾好,跟着他出来了。
他开得是军用吉普,一路上颇有些横行霸道的味道,很快到了小院子里:“要不要搬到我那里去?”
“不了。”她觉得,如果有一天,她因为逃避而搬出这里的话,也是她离开京都的那一天了。
“成,有事随时跟我说,我不进去了。懒得见阿超,那是个火药罐子,讨厌的很。”李青阳被他跟许超伙起来揍了,这会儿也作不了夭。
“超哥很好。”她自然是要维护超哥的。
“行,我知道,你超哥好。”江敬华哼了一声,直接替她将车门打开。欢喜下车,跟他挥手告别。他的车嗖的开走了,转身回屋,才进门,许超迎了出来:“回来了?”
“超哥。”欢喜抓着包带子,低着头走了过去:“让你担心了?”她自己一大早出了门,连招呼都没打。她想离李青阳远远的,却忘记了,许超会担心她。
下一刻,她的头上多了一只大手,用力的揉了揉:“乖。咱不怕,你要是不喜欢,咱们把他赶走。”
欢喜失笑,“好,把他赶走。”看吧,这是超哥,他想的不是带她躲出去,而是把李青阳撵走。
“行,把他赶走,咱不怕他。”许超这话,却是有了些试探的意思。这事别说李青阳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但凡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表白,有有不,有恼有羞有怒有愤的。是没见过怕的……他也想知道,她到底怕是这事儿,还是这人。若是这人,那他可只能将人隔开了。算他觉得这人不错,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可妹子才是自家的。
“我没怕他。”欢喜诡异的看他一眼:“大哥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怕他?”
“那行。”许超嘿嘿一笑,“那你对这事,到底怎么想的?你也说了,他对你挺好,条件也不差……要是换成旁人,我得说,他到是个不错的。当然了,我们家小喜子也是最最好的,配他绰绰有余……”
“我还没想明白。”欢喜有些泄气的趴在桌子上,眼眼没什么焦距:“其实吧,我本来,早绝了嫁人的心。早在退亲之后,想着,这辈子一个人过。我只要努力点,多赚点钱,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平时再省着点,将来自己给自己养老。真要到了不能动的时候,我干脆利落的死了,干干净净,了无牵挂的走。”
“胡说什么。”许超一听这话,一下怒了起来:“你才多大点的人,那才多大点的事,怎么叫你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欢喜摇头,想想过去的种种,想想原身的经历,她到差点把自己惹哭了:“超哥,你不知道。那不是‘才多大点的事’,那是很大很大的事儿……”
她用力抹了下眼,“他们都当我小。可我记得的……爷爷当初要接我进山的时候,其实是问我愿不愿意的。我虽还小,也知道山里清苦,不管在哪,哪有跟父母在一起好。可我爸妈嫌家里吃饭的人多,不愿要我的。他们说如果我不跟爷爷走,要把我丢了……进了山,爷爷只叫我哄着婆婆。爷爷的心思全都放在她的身上,有什么好东西,全都先紧着她。婆婆那两年,已经有些健忘了,有的时候,连爷爷是谁都想不起来,又哪里还会记得我。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常忘了我。我胆小,不敢乱动,经常饿到发晕……”
“后来,我跟着婆婆学她平时把玩的那些东西。婆婆虽然不记得谁是谁,可她记得这些。我在她面前背那些书,哼她弹的曲子,她会注意我,喜欢我。婆婆喜欢的,爷爷也喜欢了。我的日子这才好一些……可再好,到底是山里。他们的年纪都大了,精力有限,爷爷的能力也有限。等我适应了山里的生活,便是我照顾他们。没有人再跟我提父母亲人,我也让自己忘记他们。我的生活里,便只有他们两个老人家。可他们只有彼此……我跟他们住在一起,他们经常好几天都不跟我说一句话。可算那样,他们依旧是构建我整个世界的全部。”
“可突然有一天,这个世界崩塌了。我知道了什么叫死亡,婆婆死了,爷爷将我送回家。我知道,他也活不久了。他本是为了婆婆而活,根本不在意我。所以,婆婆死了,我也没有用了。他将我又丢回家里,给我订了个亲,以为是对我有了交待。我那时候刚失去婆婆,又回到完全陌生的家里,整个人都傻呆呆的,话都说不利落,更不会跟人交流。亲生父母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孤僻。爷爷虽有交待,让他们好好待我。他们便将我丢进了学校,让我住校。他们不管我有没有基础,不管我能不能适应学校的生活。他们将我丢过去,算好了我高中一毕业,成年了,能把嫁出去,可以彻底的摆脱我。谁知道,我才毕业,那人来退亲……”
“我听到他们商量,准备再给我订一门亲,一个有钱的老光棍……不过,后来我被推进水里,差点救不回来,这件事才不了了之。也因为这样,大伯母才一力将我带去堂姐那里……”
欢喜怔怔的,眼神没有焦距:“每次面临着死亡的时候,我最初总想着,死吧,死了好了。可真的快死的时候,又总是挣扎着活过来。差点被饿死的时候,还是会爬着去啃野果。被推进水里的时候,还会忍不住闭气。生病的时候,明明只要不醒来可以,可我还是拼尽了全力,睁开眼睛……我知道我不甘心。”
“大哥说他喜欢我,我不敢应。他为什么喜欢我呢?因为我是婆婆养大的,可其实,婆婆没有那么喜欢我的。真的,所有的东西都我是偷学的。在山里,纸笔那么精贵,爷爷才舍不得我浪费。棋盘我也是不能碰的,婆婆虽然不记得什么,可她一辈子都是骄矜的,她的东西,别人都不能碰。我只能偷偷看她自己跟自己下,我偷偷的记着,自己画棋盘。婆婆统共在最后清醒了不到十分钟时间,将那些东西留给我,也不是给我的。她只是想让我将来,交给她的家人罢了。她是笃信她的家人会来找她的……”
她长吸口气,两手一摊,看向许超:“你看,我不善良,为了活下去,我一点点大的时候,会算计。在学校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很多龌龊的手段,只是那时胆小不敢罢了。我还势力,谁要先对我好,我才对对方好。我小气的要命,谁要是算计我,背叛我,我会记一辈子,绝不原谅,抓住一切机会报复回去,哪怕同归于尽。你们说我敏锐,可其实我是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每一个人,所以才总觉得那些人可疑……我有这么多,这么多的缺点。”
“万一我也喜欢上他了,将来他知道了这些,再抛弃我,我该怎么办?我的世界已经崩塌过一次,再来一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能力,再支撑起来。我更怕,我也会报复,我都不敢想象,那时候我会做什么。也许,将这个世界都给毁了……”真的,她真的能毁灭这个世界的,这不是危言耸听:“所以我想着,这辈子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哪怕孤孤单单的,可这样我可以平平静静的活下去,安安稳稳的,对谁都好。”
不知何时,一个胸膛出现在她身前,她的脸被压到那胸膛上,任她的泪湿透他的衣衫。
抿紧了唇,缓缓闭上眼睛。这样,他们是不是能打消他们的疑虑了?
是的,她的感知何等的敏锐,如果人的精神力也分等级的话,她的精神力无疑是极高的,尤其是在感知这一方面,比李青阳应该还要高上许多。他们昨天的对话,她一字不差的听到了,他们的语气,他们的心态转变……而她刚刚一进门,也感知到,李青阳房门上留有的缝隙,知道他必然听得到……
她心中黯然,她确实不够好。因为她永远,都无法付出纯粹的感情。
胡思乱想中,她将自己的意识分了一大半进空间,留下一点点,让自己陷入沉睡状态。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们,也不想,在此时面对他们。所以,睡吧,哭到睡着,这是最好的状况了。
于是,她感觉到她被人抱起,被送回房间,有人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帮她脱了鞋子,替她盖被。那人离去,一会儿又回来,应是端了盆过来,绞了热帕子,轻柔的替她净脸,净手。便是在热水里泡过的手,依旧不够温暖,沁凉如玉。那手缓缓的在她的脸上移动,从额头到鼻尖,从耳际到下巴。
她听到他的声音:“怎么这么胡思乱想呢!”他的声音带着些无赖:“我的喜欢,让你这么紧张么?”他的手离了她的脸,却又握了她的手:“怎么舍得让你孤独终老,怎么舍得……”然后他似乎笑了一下,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见过他笑呢。真想睁开眼看看,看看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我们到是刚好合适。”他突的低头,温软的唇印在她的手心:“你怕被抛弃,而我是自私又霸道。是我的,只能永远都是我的。做了我的人,那永远只能是我的人。绝不允许别人觊觎,也绝不允许逃离。我是不是也挺可怕?不过,这样的我,最适合你,是不是?”
他的声音极低,近乎呢喃。
她只分出一丝意识在外,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及她细想,温热的唇已从她的手心,转到她的额上,接着是鼻尖,又移到唇角。似乎犹豫了下,欲往她的唇上转移。她哪里还睡着住,要睁开眼,却猛听一声敲门声,接着门从外面打开,李青如的声音响起。
“大哥,阿喜呢,准备好了没有?”
欢喜这才借势猛的睁开眼,好似被吓到一样,猛的坐起,直直的看向房门。
“醒了?”李青阳没回头,只是紧紧看着她,手依旧还握着她的手。
“阿喜,怎么还没准备?”李青如诡异的看着两人,最后落在欢喜那明显哭过的眼上,但她明智的没有多问。“你不会忘记,今天晚上要去参加沙龙的吧?”
欢喜真的忘记了,之前想了各种事情,可偏偏将这早约好的事情忘记了。全都怪李青阳,她瞪了一眼他,欲抽回手:“青如姐,等我一下,我马上好。”
李青如看了一眼握在一起的手,笑了笑,“行,我在外面等你,你慢慢来。”说完转身出去了,临了还体贴的将门关上了。
欢喜很想说,不需要你这么体贴啊,她更想门开着,她想叫超哥进来。
“大哥,放手。”
李青阳的手松了点,确保不弄伤她,可她却决逃不掉:“别躲着我。”
欢喜怔了下,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管怎么样,我总不会放弃的。”他放开她的手,却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我本想慢慢来,但我现在觉得,还是要让你明白我的决心才行。我不知道什么不,但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叫我觉得美好的女孩,觉得你哪哪都好。想把你圈进我的地盘,不叫别人看去,抢去。你得成为我的,让我能明正言顺的看着,守着,护着……别人要是敢来抢,我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剁了他们的爪子。”别人抢不行,她自己想跑也不行。
“我不好。”她低头。
“我稀罕行。”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慢慢摩挲着:“你可以慢慢想,但不准跑。我保证,不背叛,稀罕你一辈子。”
欢喜眨了眨眼,突的想赌一赌:“如果,有一天,我跟你所维护的利益有了冲突怎么办?”
他没有急着回答,本能的,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虽在他觉得,以她的性子,根本不会生这样的情况:“我会尽量协调,如果不能……那么,我们将是利益共同体。”他轻呵了一声:“我们结了婚,那是一体的,你做的任何事,我都要承担一半的责任。”
欢喜咬着唇:“你不是应该,一切为了集体利益么?”
“可你才是与我共度一生的人。”他搂得更加用力:“但是,我希望你有什么事,最好跟我商量。不管你要什么,跟我说,我都可以双手给你捧来,不需要你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