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敲响,韩府的门房早已呵欠连天可也不敢睡去,不时引颈向街头看去,忽然喊道:“来了,来了。”
其他人不由得也跟着探头出来张望。
就见一人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辆松绿帷幄的马车。
“没错,是霍大人。”丁管事的紧忙回头对一小厮道:“快去禀报太太。”
一时间个个精神抖擞地站了两列夹道相迎。
霍榷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递给上前来牵马的小厮,回头见袁瑶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脚凳子下来,想是在车里修整过了一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韩大人与韩公子皆不在家中,”霍榷手执马鞭过来对袁瑶道:“一家子女眷不便和我相见,我送到此即可了。”
袁瑶福身谢过,“大人搭救之恩,袁瑶没齿不忘。”
霍榷潇洒地一抱拳,“霍某也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言下之意,你要记恩的人应该是韩施巧。
袁瑶道:“袁瑶不是恩怨不明的糊涂人,自然省得,可一码归一码,你这一桩和表姐的不相干。”
对于袁瑶的分明,霍榷也只点点头,无关紧要的也不想多争辩。
此时从大门内走出一位嬷嬷来,袁瑶一眼便认出了是韩姨妈身边的郑嬷嬷。
“表姑娘可算来了,”郑嬷嬷爽朗不拘,向霍榷和袁瑶行了礼,热情道:“我们家小姐在门上好等了。”
霍榷就抬眼向门内望去,可除了影壁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清白规矩的姑娘家,要等也是在二门上等,又怎会出来抛头露面。
霍榷微微失望之余又不觉自嘲了一番。
韩家门房上的人七手八脚帮着青素和青玉将东西从车上搬下来。
霍榷回身牵过缰绳跃上马背,“霍某告辞了。”
见霍榷离开,青玉虽有些失落,却情难自禁地看着他的背影悸动着。
袁瑶随着郑嬷嬷进了韩家的黑油大门,往左穿过一道拱门走了几步便到了垂花门。
“瑶哥儿。”
袁瑶刚想要看清挤在垂花门内的人都有谁,便听到熟悉的唤。袁瑶循声看去只见一位佳人喜极而泣望着她,正是韩施巧。
袁瑶几步上前和韩施巧两手相牵,二人一时间难以言语只是低声抽泣。
丫头婆子七嘴八舌地劝慰着,这表姐妹两稍稍止住了,在数个婆子和丫鬟的簇拥下,跨进了垂花门。
韩府的变化不大,入门便可见面阔三间的正厅,两旁是耳房,东侧的耳房是穿堂。
下左右两旁是东西厢房,各带一个耳房。
袁瑶跟着韩施巧熟门熟路沿着抄手游廊向东厢房的檐下廊走去。
过了东厢房的檐下廊再直走便是耳房做的穿堂。
过了穿堂便是韩府的内院了。
内院和前院一般的架构,只是正房面阔五间,后还多了一排后罩房。
袁瑶和韩施巧一同走向内院的正房。
正房外的丫头见袁瑶她们,一人进去禀报了,一人掀起门上的帘栊让她们进去。
韩施巧打头进了去,袁瑶微微低头紧随。
袁瑶还未来得及看清这正房明间的摆设,便见一妇人在丫鬟的虚扶之下向她走来。
“苦命的儿啊!”妇人人未近,声便先嚎啕了起来。
袁瑶要跪下行大礼,被妇人拉住手阻止了,对袁瑶便是一通慈爱的打量,这才道:“知你平安,姐姐泉下有知也可安下一分半分的心了。”
这便韩姨妈。韩姨妈闺名刘英,庶出,比袁瑶的母亲——刘莹,这嫡出的大小姐不过小了三个月,这两人从小也谈不上有多亲厚。
只当年袁父就唯袁瑶一个女儿,怕有朝一日有不测,袁瑶上无父母照拂,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只有靠亲戚。袁父就顾及那点子亲戚关系,这才在仕途之上照看的韩孟。
想起和父亲一起逝去的母亲,袁瑶鼻尖一酸微微退开半步,还是将大礼给拜了,“姨妈。”
韩姨妈用手绢拭了拭眼下的泪水,将袁瑶扶起甚是心疼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韩施巧在旁笑道:“娘,刚交三更了,你也累得很了,不如先打住明儿再说吧。”
韩姨妈恍然,“对,你看我都糊涂了,瑶哥儿折腾了一宿也累了。”刚要回头嘱咐郑嬷嬷带袁瑶去休息。
韩施巧便拉过袁瑶来,道:“这一宿,瑶哥儿先将就着同我一屋,我们要和以前一般围炉熏香,剪灯夜话。”
袁瑶怔,可说话间已经被拉着走了,韩姨妈没道理拦着便也由着韩施巧去了。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韩姨妈脸上的慈爱慢慢散去,鼻翼旁两道深刻的纹路让她显得刻薄。
郑嬷嬷意有所指,俯身在韩姨妈耳边道:“太太,如今大小姐可是要入宫的,和表小姐这般身份的走得近,怕是不妥吧。”
韩姨妈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又下沉了几分,“我如何不知。倘若可以,我又怎容她贱籍身份近得巧儿?只是一来巧儿自小便和她要好,认准了她的话;二来她总归是我外甥女,如今又无依无靠的,来投靠我,若是无缘无故地拒她在外,与我一直在外经营的名声不符。”
郑嬷嬷扶着韩姨妈坐回炕上,思忖了片刻后,“那便寻个没太太不是的由头,打发了她出去,比如……是她自己不安分了。”
韩姨妈端起炕几上的茶碗,白郑嬷嬷一眼,“这个我自然是想到了的,只如今巧儿不愿待选,既然她和巧儿能说上话,我还要她来劝劝巧儿。”
郑嬷嬷叹了口气,安慰道:“太太,大小姐迟早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倘若不是她二哥没个志气扶不上墙,我又怎么忍心……唉!”说起自己的儿子,韩姨妈真是恨铁不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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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住内院的东厢房,面阔三间加一间做净房的耳房。
厢房内,明间墙上便是一板的书架,琳琅满目。
书案上笔墨纸砚中规中矩摆设齐整,唯青釉刻瑞草纹镂空的香薰炉升腾起无序的烟气来。
北次间是琴室,韩施巧最是在意的地方,不晓得她性子的人若是不请自进,她可是会恼的。
南次间是韩施巧的卧室,和净房相通。
千工拔步床虽是显了古旧了,但那一帐精巧的浅绿双绣花草纹的纱帐却是清新的。
韩施巧催促袁瑶到耳房去沐浴,自己坐到镜台前卸下发簪步摇放下长发,准备休息了。
当袁瑶带着薄薄的水汽从耳房出来,韩施巧已换上了浅粉对襟小纱衣,一头青丝铺洒在一双连云锦软枕上,睡着了。
柔柔的烛火投映在韩施巧精致小巧的脸上,长长的眼睫毛阴影在她如细瓷般脸上轻轻晃动,眉尖微颦可见曾经无忧无虑的她也有了忧愁。
袁瑶让几个丫鬟都下去,方要过去将韩施巧伸在外的手放进锦衾中,却突然被她扑了个仰倒。
两人顿时扭滚在床上相互挠着痒痒,闹了小会儿,袁瑶求饶了这才停歇。
“被我骗到一回了吧。”对自己装睡的功夫又精进了,韩施巧得意得很。
袁瑶想坐起身来,韩施巧却不依趴在她身上,“别闹了,再不熄灯怕是姨妈就要来过问了。”
韩施巧对袁瑶这般寄人篱下小心谨慎的反应有些心疼,“瑶哥儿,你变了。”曾经神采飞扬的瑶哥儿不再了。
袁瑶微微黯然,也只有自己知道被磨去了多少棱角,也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痛,却淡淡道:“倘若可以,我也不愿改变。”
韩施巧忽然埋首在袁瑶的肩头,袁瑶能感觉到湿润滴落,韩施巧声音闷闷道:“以后这便是你的家,谁敢来欺负你,我头一个不放过。”
袁瑶忍住鼻端的酸意,但心头却是暖融融的,用微微变调的声音应道:“好。”抬手轻拍韩施巧的后背,恍恍惚惚地听着韩施巧说了好多的话。
隐隐中,听到韩施巧说:“……爹娘要我待选。”
轻拍韩施巧的手一顿,袁瑶明白了韩施巧的忧愁。
韩施巧蓦然从袁瑶的肩上抬起头来,青丝簌簌垂落,就似她脸上滴落的泪珠,“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不要进宫,我不要霍郎作路人,我不要负他。他虽是次子不能袭爵,可也有似锦前程,我不懂为何爹娘就是看不上他。”
因为不管是霍榷还是镇远侯,都不能给予韩家步步高升的荣耀,这世上只有一人能如此,那便是皇帝。袁瑶无声地回答韩施巧。
与周家相比,韩家没了袁家的照拂,仕途之上怕是已经止步不前了。
袁瑶拿出霍榷给她的那条汗巾,为韩施巧边拭泪,边道:“你以为待选便一定能入宫了?”
韩施巧道:“难道不是吗?”
袁瑶纤纤指尖一点韩施巧的额头,“庸人自扰的傻瓜,那里有你想的这般容易。想要入宫要经一选二选三选层层筛选,可比过五关斩六将,能留下的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真的?”韩施巧稍稍止住了哭泣,可一想到以自己的姿容被选上应该是不难的,便又心酸了。
袁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又道:“因紧张而御前发挥失常,落选就在所难免了。”
韩施巧醍醐灌顶,“没错,而且那也不算是欺君了。”
心中的石头落下,韩施巧拿过袁瑶手中的汗巾胡乱在脸上一通抹,猛然又看了那汗巾半日,“这汗巾……”
袁瑶也不瞒她,“正是你霍郎的。”
韩施巧脸上一片通红,羞怯怯地问道:“那……那怎么在……你手里了?”
袁瑶道:“没人看出我哭过,就连嵘哥哥都没有,唯他看出了。他说人必自重而后他人重之。而且若不是他,我今夜也难平安走出周家了。”
韩施巧义愤填膺道:“周家那些个狼心狗肺的。”
周家袁瑶不想多提,将韩施巧按在软枕上,岔开话题调笑道:“由此可见,你的霍郎是体贴入微有担当的男子。”
因遗诏之事,袁瑶知道王且奕牖艏业模皇遣恢峒匏谑巧远倭似蹋值溃骸笆朗履蚜希呐履忝侨蘸蟛豢芍皇且凰耍腥艘湍惴窒硭肥悄芎湍阋恍陌资撞幌嗬氲娜恕!
坊间早有流传霍榷的誓言,而如今他依然孑然一身,可见他是专情长情的。只要霍榷的这份情够坚定,袁瑶就不怕韩施巧会受委屈。
韩施巧又是个满脸通红。
那夜韩施巧睡得恬静安稳,袁瑶却呆望帐顶难以成眠。
和霍榷说应当将自己送到庵堂去并非以退为进的话,她无心助准备嫁入霍家的王荒芰哿撕┣傻拿鹛妹碛畛僭缡撬墓樗蓿辉谀侵八氚锇镎舛杂星槿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