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的事情我不管,你们爷儿俩自己心里要有点数,别生意没做成先把自己搭进去了。到时候满屋场上的人看笑话,我丢不起这个人……下午二丫头要盯着她做作业,我借到钱就回来……”
屋子里,刘金兰的声音压得很低,李日和则坐在那里应着不说话,自个儿的媳妇主动要求去娘家借钱,他也不会在后面扯后腿。
赚了也好赔了也好,收马沓子这个事儿是儿子挑的头,自己这个做老子总不能把责任往自己儿子身上撂。
话一说回来,要是搁以前,半大的小子不知道轻重,李日和可是不敢放手让李文秀去折腾的。但是这个把月,他是看在眼里落在了心里。
儿子待人接物比他这个没文化的老子强了不止一倍,除了年岁上压不了人,其他的不知道比一般人高明了多少,就是李日和自个儿也自信做不到这一点。
收马沓子来来回回几趟,几千块钱的事愣是没出过一丁点的差错,说话丁是丁卯是卯,将来是个做事的。
等自家老娘出了门,李文秀也没闲着,把家里三间正屋外加一间灶屋里里外外都拾掇了一遍,实际上他就是坐那里开个口,干事的还是二丫头。
老李家勤快的门风到了李文秀这里也算是彻底断了谱了,李文秀倒是觉着了,重生一遭,自己旁的没什么进步,算是彻底步入懒癌晚期。
有病自然就得治,李文秀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想着从椅子上挣扎起来,但是随着县里的马沓子价格仍然居高难下,一时半会也没什么人来卖马沓子。
而且正值8月末的时节,这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热,椅子搁屋前面的柳树下面,人坐在上面半声不吭地都冒出一身的臭汗。
二丫头文文倒是拿着用笤帚里里外外地钻进钻出忙的不亦乐乎,对于儿子的懒散,李日和也是眼不见为净。李文秀这懒癌,也脱不了他惯的。
打着借钱的名头,怀里揣着两包福字岭的烟就出门去了,一直到快要晌午的时候才皱着眉头往回头走。李文秀一见他这幅表情自然就知道钱没借到手,也不打算开口问,免得触了霉头。
谁知道李日和自己却来了劲,朝他喊了一声进了屋子,李文秀估摸着他老子找他应该是有什么事。
“文文,你过来看着点!”
虽然没什么人来卖马沓子,但是这样子还是要做足了。进了屋子,李文秀自个儿搬了凳子在李日和旁边坐下来这才开口:“爸,钱借到了?”
猛吸了两口烟,李日和也不搭话,手往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纸包搁桌子上,愣是李文秀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来由地吓了一跳,厚厚的一摞蓝票子,少说得有5000块钱了!
“这么多?爸,你找谁借的?这面子可卖大了!”
李文秀的确有些吃惊,村里能借出5000块钱的人家可没几个,有没有先不说,得愿意借才行。
李文秀是清楚的,李日和在李湾的名声是还不错,但是这时节,名声也当不了饭吃,真要到了真金白银从兜里往外掏的时候,谁也不乐意。
5000块钱!
一个顶好的石匠,一年到头也能不能挣上这个数还不一定。
“找向前借的,这事你别跟外人说,回头文强他娘要是晓得了又要闹出事。”
李文秀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自然不是个嘴巴大的,这种事敢张扬出去,那无异于捅破天了。
97年,5000块钱着实可以捅破天了,李向前倒是个实在人,背着媳妇金枝竟然二话不说就把钱掏了。
其实李文秀也知道,这不光是他跟李日和关系好的原因,还是心底里念着以前的那份旧情。
大概是李文秀刚上小学那会儿,李文强,也就是李向前他大儿子,10岁的男孩子正是皮实的时候,一把火点了家里的三间土屋子。
那一把火算是烧得严实,如果不是李日和正好从田里回来,搁下锄头就往屋子里冲,这人就要活活烧死了。
回头李日和更是背着刘金兰把家里的几百块钱存款全给了李向前做现在住的那几间屋子,刘金兰是真真的吵了一架。
80年代的李湾,情况还远不如现在,李文秀至今都记得清楚,那几百块钱都是块5块的毛票子扎起来的。如今看来,这人情现在可算是赚大了,5000块钱,估计李向前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作为重生者,李文秀比谁都清楚,人心是最难捉摸的。以德报德的人总是少数,以德报怨的却随时可见,搁十年后,李向前这样的人,无异于是另类。
“爸,这5000块钱可是个大人情,回头咱得给人算利息!”
李文秀也没想着占了便宜还卖乖。
“还要你打招呼?你老子我也不是后面的二呆子。”
二呆子是后面队上杨老二家的智障兄弟,李日和显然是被他儿子这句话给呛到了。李文秀嘿嘿的笑了两声就不搭话,自个老子,向来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能让他说这句话倒是有点少见。
拾掇好了这5000块钱,李日和坐了一会儿又往外面跑,后面李文秀看到他老子不用自己招呼就开始东拼西凑地借钱,心里那颗悬起来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不管如何。
这机会他总还是能抓住些尾巴的。
时间不会等人,等这两天的势头一跌下来,就是他出手的时候。
一下午也就是打个盹的功夫。
李文秀来回翻了几次身,终究还是热得没能往深里睡,眼皮子每次都是刚一合上,屁股下面贴着草席的那一块就一个劲儿地往上冒热气。
等从草席上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上来差不多,没有空调的日子总是这么煎熬。
提了只塑胶皮桶,李文秀从隔壁李老二家的水井里拉上来两桶水,横竖身上只穿着件大裤衩子,提起桶就往身上淋。
刘金兰推着家里那辆凤凰牌的老式三角架子自行车往拐角里出来,猛一看到他又在往头上淋井里的水,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又用凉水冲,病了老子可没工夫伺候你。”
他老娘的!
还真是不念儿子好。
麻溜儿地冲完了事,李文秀也不客气,冲完了还要拉桶水回头放门口洗脸用,反正李老二家的井水不要钱,除了他徐的(di)妹坐门槛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干瞪着他以外。
进了门,刘金兰也正好把车靠在墙边上撑好脚架子,从后座上解下来一个鼓鼓地装了半袋的蛇皮袋。
“妈,钱借到了?”
刘金兰拧过眼去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热死了热死了,快去舀瓢水给我。”
这时候农村里不讲究,一年四季井里的水舀来就喝。
李文秀也是个脸皮厚的,跟自家老娘也没啥抹不开脸的,笑嘻嘻地递过去葫芦瓢,走上去就把她手里的蛇皮袋接过来,打开袋口一看。
哟!好家伙。
满满的一袋子,全是野毛桃,都是红了桃尖的。这种野桃子的味道,上一次李文秀尝到的时候还是上辈子上高中的时候。
刚拉起来的那一桶水正好派上了用场,李文秀有些贪嘴,要不是怕吃多了闹肚子,这桃子估计还要消灭几个。
二丫头也是个能吃的主,事实上,在1997年的中国农村,就没几个不能吃的娃,有的只是没得吃的东西。
河里的莲蓬棱角,树上的桃子桑枣,打一开春,眼睛就没离开过这些能往嘴里送的东西,天天盼着到能吃的那一天。
总而言之,从小到大,李文秀拢共就没吃过几次完全熟透的,倒不是他没那虎口夺食的能耐,而是压根就等不到熟透就进了肚子。
钱刘金兰是借到了,李文秀钻进里屋的时候,正好看到刘金枝坐在床榻上数钱,蓝晃晃的大钞票子厚厚的一摞。
“妈,借了多少呐?”
白了儿子一眼,刘金枝食指往嘴里嘬了口唾沫忙着数钱没搭理他,不过等数完了,把两捆蓝票子用皮筋扎起来,嘴里还是蹦出了俩字。
“1万!”
一听这话,李文秀心里马上就砰砰砰地狂跳了起来。
合着他愁眉苦脸的生怕事情要黄,他老子和老娘就已经把这事一准儿弄成了?加上刘金枝这里的1万,李日和从李向前那里得了5000,还有之前就有的1万5,拢共就是万出头了。
哪怕是0块钱一斤马沓子继续收下去,也能收个一千多斤,等到价格涨起来,赚的差钱足够让老李家脱贫致富了。
跟李日和担心收不到马沓子的心态不同,李文秀完全不担心这个,现在是价格居高不下,一旦过几天二道贩子手里收货的价格压下来。到时候他这里10块钱一斤反倒成了抢手的,收不到马沓子他就把李字倒过来写。
“妈,这次咱们真不差钱了!”
“就你能!你爸呢?”
“哥,有人卖马沓子!”刘金兰刚说完这句话,二丫头就在外面喊。
“谁啊?”
“我不认识!”
二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认识的还真不多,除非不是李湾的。李文秀也不敢把人家晾在那里晒太阳,二话不说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面走。
一瞧见外面来的人,心里就打了个盹就有些不待见,来的是后面杨屋岭杨瘸子他家堂兄弟杨四喜。
这太阳还真的是打西边出来了,自家兄弟那里不卖马沓子,反倒是大老远的跑李湾来了,不过做生意开门就是客,李文秀也不怕他玩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开口就叫到:
“卖马沓子啊?”
“嗯,你家这里马沓子还是10块5毛一斤?”
10块5毛?想的倒是挺美的。
“10块了!”
一听到是10块,杨四喜迟疑了,嘴里咕哝着“诶,怎么10块了,昨儿个不还是10块5吗?”
还昨儿个呢?
“你听谁说的,10块我都收了好几天了,你卖不卖?这天怪热的。”
一瞧见杨四喜那贪小便宜的样子,李文秀就懒得跟他招呼,反正两人不是一个辈分,谁还不认识谁呢。
“真10块?”
杨四喜还是有些不大相信,李文秀趁机瞧着他手上的蛇皮袋子瞥了一眼。
好家伙,东西可能还真不少,就这么两个袋子,起码得有四五十斤重,这估摸着是养了好些天的。
“10块就10块,我还骗你作甚,再说了,你都来了还不晓得什么价?你要是不愿卖,老早就上县里了,县里可是十几块钱一斤。”
李文秀说的也不是气话,县里的确是十几,但是李文秀忘了,这是昨儿个甚至前儿个的价。
这价格一天一个样,现在指不定就跌了。
要说杨四喜没点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这50多斤马沓子是他存了十好几天的货,一家人起早摸黑才攒下来的。
原本是想着等价格再往上一点再出手,没想到今天早上一早去隔壁瘸子家问的时候,14块钱一斤他竟然不收了,别说14,就是11块他都不收了!
不是收不了,而是不敢。
这一下子,杨四喜真急了!出门一打听才知道,不光是瘸子不收,而是整个镇上都没人敢收了。
县里价格听说已经跌到了1,其实1这个价格好歹也没太低,尤其是相比于之前的8块钱。
但是他们怕的不是这个,怕的是这价格跟荡秋千似的,没两天的功夫就跌到1了,谁敢保证今天1块钱收了明天就不会跌到10块了。
这要是一跌,那就是往死里赔钱!
一想到这,杨四喜也不耽搁了,挑起担子就往李湾来了,一听10块钱照收,虽然跟之前听到的10快五毛少了5毛钱,但是杨四喜还是打算卖。
要是没有李日和这老实人和他这个呆儿子,保不准明天就10块都不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