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凛冽的风霜,从来不曾改变。正如其战鼓之声,永远不会消亡。
有关静微女冠死在剑宫之上的事情已经一路传回了北疆,这份属同源的两家虽然并未真刀实枪地对峙,但情报之中“翟玉山重伤”、“静微女冠亲传弟子失踪”等种种消息已足够外人窥出冰封之下的汹涌暗流。明如昼掩卷沉思,而后按照界渊离开之前留下的话,集合炎殿队伍,在第十日之间,将燧宫人马陈列于北疆与大庆的边界!
大庆往北是北疆,大庆往西是剑宫。
燧宫人马停留于大庆北疆交界线上,也既停留于剑宫之下。此局面一经出现,大庆慌乱,重兵以待,本来存在于剑宫与落心斋之间的动荡也即刻被压下,这两家正道魁首同时与大庆互通消息,不日便将派弟子下山,攘助大庆,共抗燧宫。
这是大人想要得到的局面吗?
明如昼暗暗沉思。
大人于此时出兵,不像是趁火打劫,倒像是帮正道把战火扑灭……这其中,是否还有另外的深意?如果大人陈兵于此,想要对付的不是正道,那么大人想要对付的是哪方势力?
他心中疑窦丛生。
自泽国出来的神念再度回到了剑宫。
来自幽陆各处的混乱之力源源不绝地汇入它的身躯之内,补充着因操纵泽国而略显空虚的身体。此时此刻,愤怒已经远离神念,神念呼吸着由无数人浮动的心念汇聚而成的气息,于心中感慨:
幽陆四大正道势力,剑宫,佛国,密宗,落心斋,心思之正,意志之坚,无出其左右者。但人皆有心,心皆有隙。
它于半空转了一圈,停留在了一处殿宇之外。
此殿宇名为方圆堂,乃是剑宫执法堂,此执法堂本该是翟玉山之处。但翟玉山在静微女冠的偷袭之中受伤颇重,一时不能起身,还要避嫌,此事便如上回外门弟子失踪案一般,由齐云蔚处理。
方圆堂大门闭合,齐云蔚盘膝而坐,不像往常背对祖师像,面向众弟子所在,而是面向祖师像,背对众弟子所在。
此殿十丈,祖师像九丈九。
殿主既代祖师行事,又受祖师注视,如此方能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
齐云蔚在祖师的注视之中默默沉思:静微师姐之死,真是只为邪魔所染吗?邪魔从何而来?是否还藏在剑宫之中?此事与最早外门弟子失踪一事是同一件事,翟师兄两次卷入事件之中,成为最重要的当事人,翟师兄……真的一点多余线索都不知道吗?此事连我都不相信,又如何说服落心斋的师姐师妹?但我不可表现出任何犹疑,否则更加速剑宫与落心斋分崩。外敌当前,若再内讧,唯速死耳。如今两家都骑虎难下了!
神念轻而易举地读取到了齐云蔚的想法。
它暗暗冷笑:那粒最早藏于魔兵的种子没有搅乱剑宫……哼,真是多亏了界渊化身的原音流啊!界渊当日来到剑宫,发现了精神种子,也看出翟玉山的不对,却不动声色,一拉一推,先在事端不可挽回之际挑破精神种子的存在,紧接着又推薛天纵出来做了替罪羔羊,让本应大肆沸腾的骚乱急速平息下去,好让我吸收不到任何混乱之力,果然是我之宿敌。如今看来,事事皆有脉络。只怕剑宫离禹尘剑,也在界渊手上!
只是此时情况,翟玉山之死已不能挑起更大混乱。该死的是……
它沉吟片刻,暗暗投了一粒精神种子于齐云蔚剑上。
随身所带的佩剑与己气息交融,精神种子顺势进入齐云蔚体内。齐云蔚本波澜起伏的心绪忽然一动,另有一个思路于她脑海浮现:但若翟玉山出事,受益者是谁?当日掌门病重,翟师兄身存污垢,那么剑宫只剩两位长老,我不会去争掌门之位,只剩一个端木煦,众望所归——
精神种子已经发挥作用,神念离开方圆堂,再往翟玉山所在前行!
此时翟玉山房中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坐在翟玉山床上,炯炯目视翟玉山。
翟玉山将来自薛天纵的传讯小剑交给对方,道:“执剑长老可以一观。”
端木煦手持传讯小剑,默运玄功,很快从小剑中看见了薛天纵传来的消息。
薛天纵写道:听闻静微师祖在剑宫出事,未知真相如何?明如昼已正式起兵,大庆此前曾有来使,不管此二者表现如何,师长切切谨防大庆与燧宫联合。另,界渊身旁似有一隐秘之人。但尚未探查出此人是谁。
端木煦看罢传讯,对翟玉山说:“从此观之,大庆之事天纵曾传讯过来?”
翟玉山:“我也如此以为。”
端木煦:“上一份信件呢?”
翟玉山:“未曾看见。”
端木煦不语。片刻后,他静静道:“此事有两种可能,第一,信件被燧宫所知,暗暗拦截,天纵已经暴露。燧宫留下天纵,只为向我们传递虚假消息,使用离间计,让我们怀疑大庆。第二,信件遗失。”
他又说:“但无论是第一点还是第二点,都有一个无法绕过的问题。剑宫传讯小剑自三十代长老研究出来为止至今,不断完善,除非小剑被夺,否则消息必能传达,绝不遗失。界渊莫非真的玄功莫测,能世人所不能?以我愚见,恐怕还有第三种可能。”
翟玉山:“什么可能?”
端木煦:“消息被人故意藏起来的可能。”
翟玉山:“此剑由我保管,执剑长老此言何意?”
端木煦冷冷道:“我的意思是,你是那个将消息藏起来的人!”
翟玉山面色不变。
他问:“端木煦,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掌门的意思?”话音才落,他忽然一笑,“如果这是掌门的意思,那么此刻我面对的是掌门了。”
端木煦锐利的目光始终盯在翟玉山脸上:“是我之意又如何?“
翟玉山面露微笑:“端木煦啊……若剑宫没有我这执法长老,你成为下任掌门之路,是否平坦无阻了?”
端木煦嘿嘿冷笑:“翟玉山,这句话是你心虚的明证!若不心虚,你与我当着掌门和隐世祖师之面,分个清楚明白,如何?”
屋外忽然传来齐云蔚的声音:“翟师兄可在?”
端木煦和翟玉山同时一惊。
而后端木煦站起来,走到门外,给齐云蔚开门:“齐师妹来了。”
齐云蔚看见端木煦,神色奇异。
她与端木煦进入房中,站在翟玉山床头,三人呈三角站位。
齐云蔚问:“你们方才在讨论什么?”
堆积在众人心中的疑点已经足够多了,此时适合开诚布公,端木煦将方才事情简单说了。
翟玉山默不作声,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在想:齐云蔚也来了……这两人齐至,掌门虽然没有出现,也和出现了一样。失策,本以为以晏老道假仁假义的品性,剑宫不论何时都要讲究个证据。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也罢,索性在死抢先动手,在剑宫之内大开杀戒……
齐云蔚听罢,神色更见奇异。她将手背在身后,掌心轻轻握住剑尾,而后说:“端木师兄,我觉得有一事翟师兄没有说错。”
端木煦一愕:“何事?”
齐云蔚冷冷道:“若翟师兄不幸,剑宫不只剩下端木师兄众望所归,合该继位了吗?”
端木煦即惊且怒,喝了一声:“齐云蔚,你在说什么!”
齐云蔚冷笑一声:“掌门还在接天殿,端木师兄已来逼杀翟师兄了,都有这份迫不及待以继位者自居的傲然,还问我在说什么?依我之见,我们三人还是一起到掌门跟前辩个对错吧。”
端木煦陡然发觉齐云蔚的不对劲,他刹那间生出两种念头来:莫非齐云蔚和翟玉山是一伙?或者……
电光石火,端木煦厉声道:“齐云蔚,你是不是也被邪魔感染了!”
同时间,他还在想一个问题:翟玉山究竟是被邪魔所感染,还是真的有问题?
自方才不曾说话的翟玉山恰在此时,冷冷说了一句话:“师妹,动手!”
齐云蔚内劲一激,抽剑出鞘!
端木煦同样拔剑。
昔日同门,今朝翻脸。
宫殿之内,熟悉彼此招式的人你来我往,两人皆心怀怒意,眨眼之间已在彼此身上留下许多伤痕。但两人又有克制,均惦念在掌门面前一辩清白,绝杀之招不曾用出。
齐云蔚心中陷入种种纠结。
精神种子不断影响着她的神智,但内心又有一处因常年清净而生的清明,使得她在不断地发泄自己的怀疑与怒火之中,渐渐冷静下来。
冷眼旁观的翟玉山忽然自床上飞身,插入两者相斗战场。
齐云蔚大吃一惊,连忙收势。但端木煦早怀疑翟玉山心怀不轨,不假思索一掌递出。
两厢碰撞,翟玉山之力却一触既溃,端木煦之力灌入翟玉山体内,他不住倒退,连连吐血。
端木煦心中顿时一惊,眨眼发现翟玉山于这掌之下受伤非轻,与其预料不同,心头顿时有一瞬动摇,不免上前一步,欲看翟玉山伤势。
此时翟玉山已退到齐云蔚身侧,齐云蔚连忙扶住翟玉山:“翟师兄,你没事——”
翟玉山忽然扣住齐云蔚的腕脉,浩瀚真气如洪流一般灌入齐云蔚身躯,更妙的是,这真气与齐云蔚本身真气分属同源,两厢叠加,毫无防备的齐云蔚如同提线木偶,冲端木煦使出绝学。
此剑一出,天降异象,冰封千里。
剑宫三大长老,没有谁的武功绝对稳压余者一头。
翟玉山与齐云蔚两者相加,功力绝非端木煦可比。
冰封之下,端木煦手足僵硬,动作停滞,眼睁睁看着利剑贯穿心口,饮恨当场。
一剑入胸,翟玉山放开了齐云蔚的手。
齐云蔚反手一掌,击在翟玉山胸口。
门眨眼间被推开了,外头的光**来,将逆光站着的人染成漆黑之色。
齐云蔚如梦初醒。
她看着翟玉山,翟玉山昏迷在地,生死不知。
她看着端木煦,端木煦直直站立,双目圆瞪,也看着她。
她看着门外之人。门外之人一步入内,黑暗流水一般褪去,晏真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看着晏真人。
晏真人看着那柄插在端木煦胸口的剑。他上前两步,将剑抽出。
剑身龟裂,染了屡屡黑气,和所有被邪魔感染的人如出一辙。
不。
齐云蔚开始后退。
不,不。
我没有被感染,杀人的是翟玉山!我被陷害了!
不,不,不。
谁可以信任?谁没有被感染?端木煦?晏真人?还是——
她遍体生寒。
剑宫早已成邪魔之地?
一切皆了。
人心相似又不同,混乱相似又不同。
神念飞身离开剑宫。
下一个地方,该去哪里呢——
界渊,你有幽陆至宝又如何,我要这幽陆的每一寸土壤,都布满了混乱与杀戮的种子!(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