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是个好东西, 买来想要的其他东西。或许这个世上有金钱买不来的,但是绝不会太多, 而且样样都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相对于那点小小的‘不足’, 好处就太多了这世道,人的生活、享受乃至尊严都常常依存金钱。或许不对吧,圣人的教条完全不是这样,然而现实如此。
祯娘现在就真切享受着金钱带来的好处不是说简单的生活享受,这些在她拥有珍珠、火柴等产业后,其实已经不会有实质上的提高。从前她穿着这个帝.国最昂贵的布料,戴的是宝珠光华, 吃的是珍惜食材精致美味, 出入有人服侍。
现在呢,增添了许多产业,而且一样比一样赚钱后,她还能比之前好到哪里去?莫非要把金子熔了喝水一样的黄金, 龙眼大的珍珠碾碎了吃这样的珍珠粉, 一块千金的美玉凿空了做匣子?怎么想也知道在这上面她再难进寸步。
特别是去岁在金陵那边也开设了兴业钱庄之后,确实不出祯娘所料,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有才华没处施展的人。他们手里有上好的东西,或者本身就是极出色的经营人才,缺的只是有人给他们施展的机会,而兴业钱庄做的就是这个事。
若是对自己十分有自信,也不必求兴业钱庄。借高利贷可以, 倾家荡产可以,借遍自家亲朋也可以,反正最后获得成功,一切都会有补偿的。然而能自信到这地步的人毕竟是少数,或者说有时候不是自不自信的问题,什么都是有风险的,再好的东西,再有才华的人,都不是一定赚钱的。中间有种种细节,或许触动了哪一根,于是满盘皆输。
这就显得兴业钱庄的好来了,是的,一但成功就要付出宝贵的干股,但是这是没有风险的。做得成做的不成,兴业钱庄都不会要求把之前花的银子还回来,哪怕是原本一些没有自信,只是想想的人也免不了意动罢只是写个申请而已,若是人家看不上也不会少一块肉。若是人家看上了,愿意详细谈,那不是就有了一个大好机会!
现在伙计们已经很少出去专门跑业务打探情况了,光是每天查阅递上来的申请就足够他们忙活。查阅会有打分,分数高的能够得到实地考察的机会,通过这个就能够得到或多或少的来自兴业钱庄的帮助。
之前的投资渐渐到了可以得到回报的时候,得利惊人。而在金陵那边的兴业钱庄也是捷报频传,或者说,那边靠近思潮更加新派的东南沿海,新东西新想法更加多。用矿藏来做比喻的话,太原这边无疑是个不错的矿坑,而金陵那边则是可以称得上富有了。简直不用开采,举目望去可以随意拣拾的地步。
下一步计划是开设第一批的五家兴业钱庄分号,分别会在京城、扬州、苏州、泉州、广州。可以想见,等到一步步把计划推开,祯娘只会越来越富有单纯的钱的话,也只是不能吃不能喝的金银,凑在一起只是一个数字。
所以祯娘没有像个守财奴一样只是不断积聚财富,这些厚实的资本,祯娘使用在各种方面。在家乡和太原铺桥修路,兴建农学馆,无偿提升农学水平,这些善事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加隐蔽的,作为东南豪商和晋商两重身份加身的祯娘,通过金钱,打通了一条又一条的人脉。
贪婪的内相,不动如山的内阁阁老,墙头草一样的文武官员包括科举之后,所有进士都会得到一份不算高也不算低的程仪。殷实以上人家出生的进士确实用不着,然而对于家贫,甚至家世普通的都无异于雪中送炭。
不说走动上下,图谋一个更好的缺儿。就是知道自家没得财势,打算听天由命不管去哪儿都勤勤谨谨就是了的,也有一个难题,那就是路费及安家费。要知道多得是穷进士没得钱上任要去借高利贷,不然京城利息最高的‘官吏债’是怎么来的!
祯娘正规划着自己的事业版图和人脉版图,这可不是简略总结那样简单,真的去做的话实在有太多东西要考量。特别是人脉一项,相比起生意场上的事情,更加让祯娘觉得无处下手。
好在有钱是有好处的,事情当然还是要交给更擅长的人,经营生意是的,经营别的也是一样。关于祯娘如今的情形,她已经给南边家里早早去了信,让荐一两个得用的绍兴师爷过来虽说一般是官场上的人找军师才寻摸绍兴师爷,祯娘却觉得自己这里有需要,术业有专攻么。
至于招不招的到好人,祯娘是不担忧的这就要说到绍兴师爷是何许人也。所谓绍兴即‘绍兴府’,绍兴府包括山阴、会稽、萧山、诸暨、余姚、上虞、嵊县、新昌八个县。全地区以会稽山为中心,两翼为浦阳江和曹娥江,山水秀丽,乃古越国腹心之地。自东晋开始,这里即是繁华锦绣之地。
而所谓‘师爷’,是对古代官府衙门中幕僚的俗称。古代将帅出征,治无场所,以幕为府,故称幕府。在幕府中办事的那些类似今秘书、参谋等文职佐理人员,就叫幕僚或幕友。
他们是一些受过专门训练,在律法、算账、文书处理等方面具有精深学识和一技之长的读书人,被各级地方长官聘请为某一方面的私人顾问,不带官职而参与政务。官员称幕友为‘西宾’‘西席’‘老夫子’‘先生’,幕友称官员为‘东翁’‘东家’,平时幕友与官员可以平礼相见,算是雇佣关系。
如今是绍兴师爷的鼎盛时期,官场有谚语云‘无绍不成衙’那绍兴府人有一种世袭的产业,叫做作幕。什么叫做作幕?就是各省的那些衙门,无论大小,总有一位刑名老夫子,一位钱谷老夫子,说也奇怪,那刑钱老夫子,没有一个不是绍兴人,因此他们结成个帮,要不是绍兴人就站不住。
这些绍兴师爷占了天下幕友师爷的十之八九,可以说是十分霸道了。这其中除了树立山头党派,互相勾连举荐之外,也有另一个原因,即是这些绍兴师爷确实好用。
江南文风鼎盛,信奉的是学而优则仕,学得文武成,货与帝王家是每个绍兴读书人的所求。只是能科举登科的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于是那些科举场上屡试不第,自觉得仕途无望的许多绍兴人,便被迫放弃举业,或转而学商,走聚财致富之路,或转而学幕,走充当师爷、替人佐治之路。
‘部办班分未入流,绍兴善为一身谋。得钱卖缺居奇货,门下还将贴写收’,说的清清楚楚,他们正是为了谋求生计,或者还有借此获得权势的想法,于是做了幕僚师爷。但是不管怎么说,祯娘的钱财让这两点都不难达成这世上,但凡有所求的人就不用怕。
祯娘正想着这件事的时候,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来的人是红豆,在她耳边小声道:“方才有小厮来说,外头有两个四五十岁的先生,读书人模样,送了帖儿,是太太那边的。奶奶是晚一会儿见,还是先按着昨日的安排,请李老板进来?”
祯娘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正想着的师爷来了,要是平常,她轻易不会改动已经有了的行程。然而想到那李老板,祯娘本事不欲见的,奈何人家拿了徐太太的荐书,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给徐太太没脸啊!
这会子她倒是宁愿这两位师爷会面挤占掉李老板的时间呢,于是道:“不要紧,你去把那两位先生请进来,我先和他们说两句。好歹是第一回见面,以后要共事仰仗人家,需郑重些罢。”
红豆如今依旧没嫁人,去岁的时候祯娘终于由她自梳了。这样她就没有原来那么多避讳,专门在祯娘越来越忙的书房担当,沟通书房和外面一间暂且客人停驻的茶室。有什么来信去话,都是她在两边说。
她带着两个婆子到了茶室,先对李老板行了个礼,然后才道:“李老板的帖子只怕要挪后个一两盏茶了,这两位非同一般,是我们奶奶老家那边来的人。原是我们太太请过来的,奶奶是一直等着。”
那李老板脸上堆笑,对那两位绍兴师爷拱手相让,没有一丝不满的样子。两位绍兴师爷心里对这位可能是新东翁的奶奶有了更近的了解,一个人的财富权势不一定会外露,就算外露了也不一定会是真的。但是之前共处一室的这位李老板,两人知道是甚样人,这时候能这样‘卑躬屈膝’足以说明一些东西了。
师爷都是磨炼出来的,越是打磨越是精明,这就是大浪淘沙的过程,又因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应付各种情况都是行家里手。这两位的年纪再绍兴师爷里是最好的,既经验丰富,又没有失之于缺少经历。且看两人的经历,跟随过的官员,放出去不知道多少初入官场的官员要争着聘呢!
只是两人又自己的打量,祯娘很快见到了母亲信件里名叫郑怀羽和高文静的两位幕僚只匆匆一瞥祯娘就知道了,这两个人确实是能人,顾周氏看人的眼光倒是一直很好。看着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对待主家就是有一种恭顺。但是祯娘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人了,晓得这恭顺里头还有一种有能力的人才有的自矜。
两人早就知道自己将来的东翁是个女子,只是是祯娘这样的女子还是出乎预料。即使他们这行当早就不以貌取人了,还是偶尔会为外表所迷惑。祯娘看起来真不是那等杀伐果断的,或者说,她美貌太过了,使人想不到她的厉害。
不过待说过几句话后,两人再也没得废话了这是一个两边了解的过程,祯娘虽然相信母亲的眼光,但是具体的还是该自己确认一番,因此这是有考校意味的。同时通过这些问答,郑怀羽和高文静两个人也能知道祯娘绝不是外头一些泛泛的娘子。
待祯娘晓得这两个人的底子以后,立刻更加礼遇起来,执晚辈礼道:“郑先生和高先生能不远千里来太原帮忙,小女心里十分感激,只是失礼在今日该亲自给两位接风洗尘的,却因为还有几位访客,实在不能了。”
郑怀羽和高文静两个当然不会计较这个,立刻摆摆手道:“东翁何必挂怀,您这里访客如云我们只觉得更好。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太阳底下并无新事。您这边是这个样子,我们高兴来不及。”
祯娘被无形之中吹捧了一番,虽然知道这是人说好话,惯于的,还是觉得特别中听。又说了几句,祯娘就开始给两人安排食宿师爷幕友的吃穿住行都是由东家一力承担的,祯娘早就考虑好了,只是这时候拿出来说罢了。
按照惯例,两人都是住祯娘家里才好,祯娘早就在前院收拾了两间卧室一间书房给两人专用。至于吃的穿的安排都是遵照绍兴师爷一惯的行情再多增了一半,没什么让人不满。于是最后说到月钱,道:“这一切都说定了,我让人给拟两张聘用文书来。只是不知郑先生高先生要多少银子才肯帮扶小女。”
说的俗气一些罢,郑怀羽和高文静两人正是为了钱财才想到祯娘手下的。他们不是那等初出茅庐的,有人聘请就不错。他们的资历与名气摆在那里,若是运道好寻个知府甚至更高并不难。那不是有钱,更重要的是有权有势。
但是两人家小甚多,出身也不高,因此越到老年也越不多想那些权势上的事,只想多多积攒一些金银,留给家里儿孙。至于他们将来是举业也好,经商也好,都是要这些支援的。
一般的读书人或者耻于谈钱,这两位几乎做了半辈子师爷的却不会,也不犹豫,有郑怀羽道:“不瞒您说,我和高先生两人原来是每人月钱十五两,还有别的一些不言自明的好处,一个月得二三十两不算多。我们如今老了老了,只想留给子孙一点钱财,一个月要六十两,您要是觉得值得便留下我们两个。”
一个月十五两也好,二三十两也好,其实都不算低了。之前说过,一般的伙计月例是二两银子,再加上分红之类,做得好的话,一年有五六十两好拿。这样已经是不知多少人称羡的了。
这时候到祯娘这里开价更高,一口气说出来六十两的数儿,折算成一年的就是七百二十两,一些经营好的铺子一年也不一定赚得到这许多。但是祯娘也清楚,这真不是人家狮子大开口。
在官员身边做事,那可是能积累一笔政治资源的。无论是说不准的将来谋一个实差,还是留给子孙后代,都是有用的。至于祯娘这边,弄不好奔波过程中还要把以前攒下的人情用出去。这样还过来,不就是图钱么。
祯娘当然懂这个,也没什么意见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考虑别人的薪资,这个涨了那个也要涨。对于祯娘这样身家几百万的人来说,一两个人的月钱是六两还是六十两,甚至是六百两,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祯娘想也没想,答应下来,又与身边一个管家媳妇道:“你去安排,郑先生和高先生今后就住在之前在前院收拾好的屋子里了。每位先生给派一位小厮,平常整理屋子,书房答应,出门跟随都用得着!”
祯娘这边安排着,两边都签了文书,等人走了,这才让红豆接着往下安排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说过的那位李老板,他拿了徐家的帖儿来见人,正是为了自家一件生意。他当然是极看好的,奈何本钱不够抬不起来,找人借钱或者找人合伙他都想过。最后要么碰壁,要么条件谈不成,只能把眼光放到原先拒过他一回是兴业钱庄。
所以说祯娘不待见他也是有缘故的,这人原来最想找的正是兴业钱庄,只是他那申请,上下合计都觉得是痴人说梦眼高手低,一致给否了。否了便否了罢,一年上下兴业钱庄否掉的申请也不少。
后来就知道这位李老板前后去寻别人合作,折腾了半年多,却还是一筹莫展。祯娘最烦的就是一人不自知,大家都不同你做这一单,心里还没点数么?偏这时候还回头找自家兴业钱庄。甚至不是递申请给钱庄那边,而是拿了徐家的帖儿来自己这里。祯娘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难道觉得自家会为了徐家的面子应下来。
祯娘本就是内宅妇人,再加上如今身份越来越高,也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不然就是一个人当作三个人用也不够。要么是有正当的往来,要么就是拿到了相关人物的帖子预约,不然都是家里管家打发便是。
之前李老板就请见过,他当时自视颇高,只因为他出身不差,虽然没继承家业,但拿出去相当站得住脚。如今有家里老人帮忙经营,身家也有几万,在原来何尝不是一个人物。他第一次自己想要经营一个生意,本以为手到擒来,真上手才知道难。要不是之前经过好多挫折,等到周家这边拿管家见他的时候就要恼羞成怒了,这时候倒是会借助人脉。
到了书房,李老板才算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满太原都极有名气的周奶奶外头曾经传闻,一个说她本事,另一个说她容貌,都是高的不得了。他当然是嗤之以鼻的,一个妇人家,说很有本事这就足够让他怀疑了,一个女人再有本事又能到哪里去。似徐太太,离了徐家支撑,他也看不出有什么出色的。至于说同时还能生的极好,那就更加不信了。他的眼里,长的好的女人便没什么脑子。
这时候见到真人,才觉得传闻不一定无理。本事他是知道,虽说应该是倚靠了娘家和丈夫,可是做到这样,怎么也不能说全无本事。至于容貌,那更不必提,比起本事来说,这是一件更加一目了然的事情。
对于这样一个‘登徒子’似乎是看自家奶奶看住了,红豆当然是不喜的。幸好有小丫头看茶,打断了一下,这才让这李老板不至于接着愣神。
祯娘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人的眼光,不知是对女色有所好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看她如同看一个物件般打量,真比前一种还让人心头火起。只是她到底什么没提,不耐烦多说之下简单道:“李老板久等了,既然我们都忙,便不做一些兜圈子的话,有什么事直说罢。”
“周奶奶果然是爽快!”李老板大笑抚掌,便把自己的生意先说了一番,然后解释自己的用意和条件其实让祯娘来说,实在是太无聊了。看着是极缜密周全的好计划,但是凡是真的自己经手生意的人都要说,这什么也不是!
不要说是祯娘手下的伙计掌柜等人,就是去外头聘人,出题考校让做个生意的筹划。敢写出这样的东西来,祯娘敢保证,去聘人的掌柜立刻能把东西扔了再不看!
祯娘打了几句太极,算是给徐家留了面子,然后就客客气气送客了。至于这位李老板的脸色不大好,祯娘是不管的,她还想要脸色不好呢到太原起,她在外都让人觉得脾气不错。然而她自己知道,她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少年时代如何?如今不过是收敛了些罢了。
过了几天徐太太还问她这件事呢这是一场会议,关于兴业钱庄的。无论是如今的业务,还是将来的野心,祯娘知道一个人单打独斗都是不行的。于是祯娘拿出了一部分干股,结了几个同盟。
一个正是徐太太夫家,有数的大钱庄了,在业内的力量不用多说。还有两位,一位来自松江,一位来自广州,代表的都是了不得的力量。
祯娘对徐太太的问话回的也简单轻巧,只是平铺直叙道:“这有什么,一切不过是生意罢了,既然是生意那就只能是生意。”
徐太太当然解她的意思,这样的合伙人才是最好,因此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