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目前最紧要的养珠事情,顾周氏就注意到了孟本带来的这个年轻人,她早就知道这是苗延龄的侄儿苗修远。见这年轻人样貌平凡,只是二十岁上下,衣着也很朴素整洁,心里就有了十分的好感——这才是正经历练的小伙计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因着叔叔是东家掌柜而显得不同。
再看一看,更看出他十分拘谨的样子,便让他不要站着,先坐下来。然后就十分和蔼地问道:“这就是延龄的侄儿罢!孟本之前也写信赞过,只说你是个能干的!我见你年纪还轻,如今先跟着孟本历练一回。你也可以与我说说你最善什么,到时候也好安排你!”
其实这句话里客气居多,毕竟当伙计的做什么自然是看东家那儿缺人手,不过能有这样的客套,也说明苗修远在顾周氏这里挂了号了。
苗修远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虽然面上十分拘谨,但是说话却很妥当,依旧低着头,道:“多谢太□□典!我不过是一个最下头的伙计,是太太看叔叔情分许的!只是我却不能受了,我才做事,哪里就能拿大自己挑差事了!一切都但凭太太吩咐,哪里有要用人的,自然就去哪里。”
顾周氏笑的满意,唔了一声就笑道:“如今你这般踏实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其实也不是我要用人,只不过是祯娘——她总有些不同想头,也不好拿小孩子家的念头劳烦家里几个掌柜。若是一般伙计又差了些,我就琢磨着挑几个得用的年轻人给她办,不晓得你愿不愿意?”
苗修远心头狂跳——这又和之前艳光所摄不同了,这是属于男子的事业上带来的欢喜!他晓得这就是一场大富贵了,一瞬间大喜过望。
谁都知道,顾家产业如今是顾周氏的,但终有一日这会是顾祯娘的。如今家里三个掌柜,除了孟本,苗延龄和武天明年纪都大了,精力不如以前。等到产业到了顾祯娘手里,到时候必然会有年轻人提拔起来接班。
接班的人自然是顾家大小姐越信任越顺手的最好,那么什么样的人会信任、顺手过早早开始给她办事的。用朝廷的话来说,这就潜邸老人了,只待新皇登基,那就是一步登天!
无论心里百转千回,苗修远面上看上去不过是有些激动,立刻道:“谢谢太太抬爱!为大小姐办事自当殚精竭虑!小的一定不辜负太太,不辜负大小姐!”
祯娘轻轻笑了一声,顾周氏则是道了一句:“那今日就先这般,你心里有个底就是了,这些时日先跟着孟掌柜把手头上的这件大事办好,到时候你再来金陵就是了。”
就这般,孟本带着苗修远才出了顾家。
祯娘待两人出去了才对着顾周氏道:“娘亲就是操心的太早,我这里急什么呢?早早就想借着养珠的生意叫我接手生意也就罢了,竟然开始给我准备期得用的人来了。到时候就算几个掌柜不说什么,底下小伙计只怕要人心浮动。”
其实祯娘这也就是说说,比起由此引出的一点小风波,给她培养信任得用的人显然是重要的多的。她说这话的意思更多是一种对母亲的一种谢意——只是她不擅说一些贴心话,这时候要她如何亲昵也是不能了,只能反着讲几句抱怨。
知女莫若母,顾周氏什么都知道,只是笑了几回,祯娘无话。又过了几日,孟本和苗修远都回了海中洲办事,祯娘也就暂且把养珠和这件事放下了——现下日日上学,和几个相投的女孩子往来,她倒是觉得十分惬意了。
只是这一日合该几个女孩子倒霉——放了课,正在玉浣的文杏阁喝茶谈天,就有外头一阵喧哗。原来是玉浣母亲小王氏的几个丫鬟争将起来,有了口角,小王氏的院子就在文杏阁旁边,所以倒是闹到了文杏阁门口来。按说这也不是大事,偏偏说话忒难听!
其中一个长相俏丽,脾气火爆的就骂道:“贼囚根子!不要脸的小淫.妇!原不过就是给奶奶端洗脚水的三等丫头罢了!若不是奶奶抬举难道能过上如今穿绸吃油的日子?却没想到好没廉耻,这样不尊重,在外院书房里走动起来!这时候倒是装出一副不认的样子来,你升了一等,每月多拿半两银子,倒是长了志气了!”
周围都是丫鬟婆子议论纷纷,这长相俏丽的丫鬟祯娘倒是有印象。只因她是顾周氏一个当年手帕交的女儿,名叫红鸾。当年这手帕交就是大太太身边的丫鬟,如今却是小王氏身边使唤。之前顾周氏带着祯娘可是满府里见了一遍故交,自然有她家。
祯娘记得这个姐姐生性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虽然看着妖娆,但是却是一个最本分的一个了。她如今开口,祯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是先偏着了一些她。
不过旁边玉涓倒是为祯娘解惑了,只道:“原来是她!这几日倒是闹了几回了——上一回争樱桃的事情也是由她起的。也就是如今红鸾姐姐还能说几句了,往后做了名堂正道的姑娘也不能再多嘴了,或者就是趁着这一回出气罢!”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红鸾骂的女孩子,祯娘正眼看过去,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的花朵一般。虽没得红鸾俏丽,但是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风姿。
祯娘听了玉涓三言两语讲清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是有个丫鬟勾搭了家里男子。她心中心思急转,立刻意识到这两个丫鬟都是小王氏身边的,要是勾搭,自然只能是玉浣的父亲,或者玉浣的哥哥。
不,不会是哥哥。祯娘很快做出了结论,在小王氏眼皮子底下勾搭少爷,那就是作死。毕竟小王氏发怒了,撵出去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做儿子的能说什么。所以这一定是和玉浣父亲相关。
祯娘目光自玉浣身上掠过——看不出她有什么心事,看上去她除了有些尴尬,其余的生气之类倒是不见。这时候她作为主人开口:“今日对不住了,本来请客做东的,却没想到家里有这些淘气的,家丑不可外扬,今日先散了,过几日再赔罪。”
众人都知情识趣,立刻就各自告辞。祯娘在二门就上了自家车,但还在想刚才的一些事情——只因这些事情她是第一回遇见,真是陌生极了!
后宅内院有自己的故事,大家闺秀从小就知道这些。譬如今日玉涓等人的样子,竟然是把隔房的叔叔婶婶家的一点事全都知晓了样子。虽然这些事情本就是瞒外不瞒内——也瞒不住,毕竟大家族繁衍几代,家生子也多了,各家说话交往容易的很。
但这也能说明这些姐姐妹妹对这些事情的敏感。与此相对的,就是祯娘对这些事情的生疏了。祯娘身世简单,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儿时是在父亲膝头长大的,也不见家里有什么宠妾通房。七岁时候父亲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之后就更不要说了。
所以她了解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但是真不知道女子应该更加熟悉后找内院。或者说后找内院于她只是家里房子和下人等,至于勾心斗角是再不知的。
当然也不能说一概不知,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她自然知道凡是殷实人家,就罕见男子能只守着一个妻子单夫独妻地过日子。家里要是女人多了,来分享丈夫,之后就免不得平地起风波。或者因为嫉妒,或者为了荣华富贵。
不说话本子里说过这些故事,就是身边的流言又何曾少了。但是真真亲眼所见却是头一回了。她想起玉浣的反应,其他女孩子的反应——都有一种淡漠在里头。其他女孩子也罢了,但是玉浣按说应该不同的。
是不同,但是那是一种叫客人撞见家里不体面后的尴尬难堪,若是遇着别的尴尬事她也会是这样神情。所以对于母亲身边丫鬟不尊重,她竟然是没有什么特别意思的。祯娘这就不解了,以身代之,若是她只怕会介怀地很,她可能会打死那丫鬟也不一定。
这样想来就觉得有些纳闷了,晚间倒是请教了一回顾周氏,顾周氏可是笑了一回,然后才道:“我道是什么,你今日回家也皱着眉头,原来是这个!公府里这样的高门大户,男子汉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个把丫鬟得宠有是什么事情?三小姐这般也是见惯了。若真为了这种事情跳脚,日子也就没法子过了。”
说完见祯娘依旧是不解,晓得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在这个事情上有些想左了,这才正色道:“原来你还小,我与你文妈妈是不说这些的,但是你如今既然知道了,我也就说了。我与你父亲倒真真是极好的,但是世间难得这样的。你只说这些年你所知的人家有没有再这样的?”
祯娘性子执拗,但是又很冷静,一想到现实如何,立刻就不会固执己见了,本质上她并不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相反,她其实非常识时务,只不过难以看出来罢了。
见祯娘有些松动,顾周氏便接着道:“其中道理难得说清,说来深宅后院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你现在常在盛国公府后院走动,到时候可以仔细一些,这些事情自己便有定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