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饮鸩止渴!脑壳有包!”
稠院那座被无数小情侣奉为圣地的高塔上,一贯与人和气,哪怕是在抬手就要抽人嘴巴时都会在嘴角边挂上微微笑意的白胖子难得地发了大脾气,被怒意难耐的他喷了一脸口水的那个清瘦男子,正是这所武院的院长,高毅。
高院长放下遮挡脸部的衣袖。苦笑着无奈说道:
“闭个关而已,用得着动口水炮么!”
这一次的刑有财没有了平时的嬉皮笑脸,缓了缓胸中怒意,他冷脸说道:
“少他妈跟我打马虎眼,什么叫闭个关而已?你那叫闭死关!。”
高毅没有作声,反而视线再度放远,重新看向了有群少年消失于夜幕中的那片原野。
寂静夜色中,两个不约而同来到高塔的男人再次目送了那群少年离开武院,然后在微妙而长久的沉默后,终于下定决心的高毅对身旁这个虽然变得肥胖粗鄙,却在他心中始终都是英挺青年的学长说出了自己的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招致他领略到了久违的好一顿训斥责骂,高毅甚至相信,要是两个人的年龄再倒退回去十多年,怕就不只是喝骂这样简单,那个时候就算根基已然被毁,胸中豪气却仍旧还在的刑有财,绝对是会直接上手的吧。
“三年,还有三年,你完全不用急在这一时,五品两境,你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准确说来是八个月二十一天,现在正是稳固身下云霄,抬头静看天门的最好时机,以待一拳撼动。
这些道理,你堂堂北冲武院的掌门人,还需要我这个半残的胖子来提醒吗?啊,高毅高院长!”
眼见着清瘦男子脸上的决意不见有丝毫改变,威逼不成的刑有财开始讲起了道理,希望可以让这个看着斯文有理,温和内敛,发起倔来却像极了不踩沟的犟牛改变心意,只是这一次,在这个学弟的面前,他已经没有了足以支撑他口中道理的铁拳。
高毅摇摇头,似乎猜到了刑有财脑子里的那股郁闷,他带着细微你能耐我何的促狭笑意说道:
“中品重心,既然能够踏上云霄,自然就已经望见了那座天门,再怎么静看,也不如上去轰上两拳过瘾,学长,这种玄妙,你是无法体会的!”
“老子!....”
刑有财气急,转身就是一拳,直直砸向了高毅的左胸。
“砰!”
在刑有财意外而尴尬的表情里,硬吃了这一拳的高毅脸色微微一变后即刻就恢复如常,他后退一步,抬手握拳,与那只还楞在半空的肥胖拳头轻轻一碰,亦如很多年前那个血腥深夜一样。
“学长,我北冲,可从来都没有学员在浴血奋战,导师在身后享尽荣光的传统。三年之后,可不能再让那个少年孤身说出死战二字了。”
刑有财愣住了,先是那天稠院大门前郭裂说过的仇不过夜,然后是高毅今日好不惜身般的毅然担当,这种恩怨定要在直中取的决然,让习惯了曲中求利的他一时无法回过神来。
商量,沟通,交流,迂回,退让,交换,共赢....
种种可以改变僵持的一些列方法,手段。似乎完全没有成为北冲武院里这最具代表性的一大一小两个云霄武者的
选项————面对着那个挟上三品惊神之势的曲正曲大将军时。
在付筱竹接下稠院院长一职后,曾经给刑有财来过一封书信,承诺过绝不会让曲正有付诸心中杀心的那一天。这让刑有财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雍容大气的付筱竹,惊神三品也只在早晚。三年后她是绝对有能力,也有意愿可以阻止曲正的寻仇,而只要再给那个诡异少年多上两个三年的时间,哼!到时候谁杀谁,可就不好定论了!
“学长,复元丹只能疗伤,可无法治心啊!”
高毅临下塔前说的这话,让刑有财心中波澜骤起,沉默良久后才浑浑噩噩地下了高塔,隐在了遍布北冲的高大茂林中,不见了踪影。
“学长,希望我朝那天门挥出第一拳后,能够再次看见无比很多年前那个无比豪横的你!”
在刑有财颓然地下塔之后,负手隐在一颗大树后的高毅自语说到。
......
城西军营那处破旧中军大帐里。
魁伟将领面朝大开的帐门端坐,大马金刀。
右侧桌面上,一颗军印,一面虎符,端正放好。
胸前纹章上新添一颗金星的曲将军将于今日任,离开稠城,前往西南道内卫区最大的嶸城述职,另有重用。
脸色默然,再不见那日亲手扼杀堂弟的阴霾和狠厉。曲正微微阖目,好似老僧入定。
中军账外忽然马蹄声渐急,到达高潮嘎然而止后,一道粗豪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
“老曲,你狗日的够猛啊,居然压在老子面前先添了颗将星!”
声如其名,一道横厚的身影撞进了军帐,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壮汉子。
他行走踏步时极为有力,好似压得地面都在隐隐发颤。
曲正睁眼,没有马上起身,眼中异色一闪后猛然抬手压往身前虚空。
速度不快,肉眼可见,就好似与人相逢握手般从容不迫。
“啵!”
空中涟漪泛起,顷刻间却又消失不见。
恰到好处的手掌握住了从军帐门口迅猛而至的那道铁拳,本该因为急剧碰撞生出炸响归于无形,只有红黄两色游丝漂浮不定,缓缓归于虚空。
“这么强?!”
矮壮汉子收拳,毫不掩饰内心的惊讶,大声感叹到。
曲正起身,给了矮壮汉子一个极为有力的拥抱,后退两步,看着矮壮汉子粗粝的脸庞正色说道:
“的确很强,足可杀神!”
矮壮汉子神色一凝,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老战友压抑已久的郁闷,他不等招呼,一屁股坐到了桌案的左手处,伸手抓起大印和虎符,掂了两掂,在曲正回坐原位后,他侧身看着脸色重归漠然的曲正说道:
“你先安心去嶸城,这里有我。”
曲正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你来之前,我已分出近百的精锐,撒了出去,短时间内怕是回不了军中,这还需要你负责遮掩。”
矮壮汉子似乎并不介意已经提前收到调令的曲正会做出这种明显越权的行为,反而毫不意外地回道:
“来之前就想过你应该会先手安排,也省了我一
番力气。”
见矮壮汉子认可了自己的安排,公事已了的曲正似乎放松了许多,他微微靠住了椅背,以一个较为舒服的坐姿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浓茶,方才笑问道:
“陈大炮,我那小侄儿怎样,武道启蒙没有!?”
矮壮汉子抓过曲正喝过的茶缸,同样灌了一口茶汤,对着曲正洋洋得意地说道:
“嘿,羡慕死你这个单身汉,来之前刚刚完成了检查,和老子一样,属性尚土,据学院的导师说,犹有过之!青春期之前绝对可以入品超凡。”
曲正哈哈大笑,也不去反驳矮壮汉子的自得,同样有些欣慰地说道:
“能让嶸城武院的导师说犹有过之这几个字,那的确值得让我羡慕!”
话刚说完,曲正脸上却出现了一抹黯然,矮壮汉子看在眼里,晓得他应该是触景伤情,想起了那个与他名为兄弟,实则当做半个幼子对待的阴婺青年曲强。
递过军中常见的绿色茶缸后,矮壮汉子拍了拍曲正的手臂,并没有假意安慰。他虽然和曲正是出生入死好些年的军中袍泽,也算是看着曲强长大的半个兄长,但在看过有关稠城事件的秘密情报后,甚至生出了曲正早该如此的庆幸。
外人也许看见曲正手刃堂弟,借此破入惊神境后,明着会赞一声“大义灭亲!,暗地里出于嫉妒怕都是会骂一句“绝情绝性!”。
别人不知,可他知道,身旁这个老战友前二十年除了为国尽忠外,心里唯一的牵挂就只有他小叔小婶托付给他的曲强了,一为报恩,二为延续老曲家的香火,他曲正为了曲强,可真是可以做到百无禁忌的。
那沉重落下的一掌,拍碎了曲强的一条性命,又何尝不是拍去了曲正心中的最后一抹生气。
惊神三品,代价可是真大!
“你知道小强为什么会这样....不可理喻吗?”
在矮壮汉子心中唏嘘时,灌茶汤如同饮酒的曲正忽然说到。
矮壮汉子悚然一惊,对曲正无比了解的他隐隐想到了一个相当令人痛心的事情。
曲正起身,拿起桌后的水壶为茶缸续水,强壮的双手丝毫不见颤抖,嘴里的说出的话却冰寒刺骨。
“我也是那日才知,原来小强啊,一直都在怨恨,....怨恨那日护墙下被丧尸啃食的为什么不是我!”
尽管心中已然坐好了准备,且是泰山压顶都可以面色不改的矮壮汉子还是张大了嘴巴,粗豪胡须根根抖动着说道:
“怎么可能,那个时候他才三岁啊!”
七分满的茶缸递到了惊讶万分的矮壮汉子手里,重新靠在了椅背上对的曲正双手交叉放于腰腹,惨然一笑再道:
“是啊,他才三岁啊,就算小叔小婶死得凄惨,他应该都可以遗忘的。可偏偏那日,他真的就还记得,从未忘记,连小婶被四分五裂时的求饶惨叫他都记忆犹新,比我都还清楚啊!”
曲正闭目,脑海中再次回响起那声凄厉诅咒。
“你怎么不主动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