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部长盯了她半晌,然后问道：“你应该知道，这并不容易。”

殷怜说道：“会比想象之中难很多。我知道现在政府的很多网络窗口都直接开在各个平台上，甚至受到各种媒体网站的挟制。至于正经媒体,即使也会受到舆论思潮的挟制,但是至少不同观点都可以表述出来,网络却不同。而现在的网络媒体，在影响力上其实是远超过现实媒体的。”

梁部长说道：“要建立官方社交网站,需要的并不只有资金。其实目前国家已经有很多人发现网络舆论管理的重要性,如果只是要建立网站,固然会受到一些反对，但是我稍微运作一下,也能得到很多人的支持,预算一定能批得下来，但首先,我们必须证明这个网站确实能够起到相应的效果——那首先需要人气和用户,可民众其实反而是最不可控的。我们的国家一直以来很在乎民众的想法,也难免在一些决策上受到公众意见的挟制……而如今，很多大型信息公司确实能够挟持民意,哪怕这些民意并非所有人的想法，我们也要慎重对待。”

殷怜点头,说道：“我明白。”

她开口说道：“梁伯伯的意思，是说现在媒体公司挟持民意,挟天子以令诸侯，而现在这个状态下,天子是百姓,政府相当于诸侯。这听上去虽然是有些荒唐,但其实是我国政体的伟大之处。这其中的根本问题,其实在于大部分民众对于目前舆论形势的核心还不够明白，如果这件事能够得到大家的支持而不是抵制，那么做起来自然轻易之极，反过来国家就难免畏首畏尾。”

梁部长说道：“而且其实我们很难辨认出哪些是真正的民意，哪些是被煽动的假象。甚至有些时候，就算分辨出来了，我们也不能不顾虑被煽动的那一拨。”

殷怜点头，却说道：“那么梁伯伯，你觉得民众什么时候才能分辨清楚这之中的真相呢？”

梁部长叹息道：“所以还需要开民智。”却又抬头对殷怜说道，“所以你这三个系列就很好，甚至上面也很看好你这三个系列，希望确保它们能够维持之前的质量。这个过程中，我们打算给你一些扶助资金，之后如果有任何苦难或者阻碍，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这算是很了不得的承诺了，殷怜立刻说道：“谢谢伯伯！”

梁部长问道：“那现在有什么困难吗？”

殷怜说道：“困难肯定是有的。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然后她迟疑了一下，说道，“梁伯伯，你们说国家做网站有困难，那么，你们有考虑过和企业合作做平台吗？”

梁部长为之一愣，然后才问道：“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不管成不成，我都想听听。”

殷怜就真的毫不胆怯地说了出来。

但是听完殷怜的想法，梁部长却惊愕非常。

殷怜的想法很简单——她现在其实就已经在借助节目的影响力做平台了，如果政府同意，她愿意顺便帮助政府建立一个平台，又或者她直接替政府把平台做出来并负责一段时间的运营和发展，她保证尽力将平台发展壮大，并且愿意将政府的平台和自己的平台建立成子母模块，其中政府平台为母平台，殷怜自己的平台作为子平台。这个过程之中，政府可以以平台的发展作为参考，完善网络法，而她手下的工作人员也愿意根据政府方面的要求来改善和优化平台的功能，令其更加适应社会和市场。

这个合作可以持续三到五年，在达成某些条件之后，殷怜会把母平台连同其中的数据全部交付给国家，同时政府再付给她一笔与运营成本与技术酬劳相符的款项。在那之前，所有运营费用都由殷怜这方独立承担，同时如果殷怜最后建立起来的平台不符合政府的要求，政府方面可以在合约到期的时候放弃平台，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但同时也必须放弃平台的所有权。

这个条约是完全对政府有利的，而殷怜可以说是劳心劳力又不讨好，所以梁部长才觉得惊讶。

他问道：“做这种合约对你有什么好处？或者说，这个合约里，你想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殷怜说道：“我认为……未来要建立一个成熟而且安全的网络环境，国家必须回收社会信息管理权，这方面的信息绝对不能掌握在私人手里。”

梁部长想了想，说道：“这条道路会很漫长，但是你说得对，这也会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殷怜又继续说道：“同时，对于网络信息知情权和发言权，国家必须是公民的后盾，是最后也最□□的自留地。”

“这点我也同意。”

“只要真的能做到这两点，那么政府平台一定也必须成为未来最大的平台，所有其他平台都只能是它的子平台，而我若是提前成为其子平台，不过是为了未来提前打算。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好处，因为即使我不主动出手，这也是未来的发展趋势，而我既然了解这一点，在之后的市场变动之中找准机会确立优势，其实更加方便快捷，而且不费力。”

梁部长说道：“话是这么说，但你这话当我的面说好吗？”

殷怜笑了起来，有些娇憨地说道：“但是我不打算这么做呀。”然后继续说道，“虽然这样做很简单，而费力做平台也没什么好处，或者说，没什么大的好处，但是我看了一个市场的前景，那么主动促进它加速规范和成熟，难道是什么坏事吗？”

“当然，我这么做当然是指望有一些回报的，但也不是非常强求。我相信我替国家做事，国家也会给我一些应有的回馈，至于到底什么样的回馈，等到时候事情做好了，伯伯你们根据我的功劳看着给就行了。但是，如果这是五十年八十年前，是全国缩衣减食的时代，我和那时候所有与祖国一起奋斗的前辈一样，也是愿意无偿付出的，因为国家变好了，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回报。所以，我提出这个计划，其实本身也不是为了好处。”

梁部长听了，仔细盯着殷怜，但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卖乖还是真心实意，最后只能说道：“殷总，你这女儿了不得。”

殷淮说道：“她一直就这样。”笑得却得意。

殷怜却不在意，只是抿嘴笑笑，然后继续说道：“当然，一些条件还是有的，但不是为我自己。”

梁部长愣了一下，才说道：“你说。”

殷怜便开口说道：“大家都知道，轻易得到的东西不容被珍惜，容易到手的财富也容易被挥霍。如果只让我耗费人力物力来建立平台，那么我会担忧这个平台被政府接受之后，掌控它的人会因为缺乏付出，而肆意改变既有的制度，规则。话说这种项目本来就容易反复，如果按照我们目前的计划来进行，那么在进行交接的短时间内，出现反复的可能几乎接近必然。”

梁部长也知道她的担忧不无道理，想了想说道：“关于这一点我会进行慎重考虑的，不过如果你有什么好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

殷怜便说道：“那我有两个希望写入协议的条件。一个是，我希望在协议期间，您就能派有相关权限的人过来对平台的运作进行监督，并制定相关的规则，而这个规则必须在协议结束前一年确定具体的框架，并且在平台交接后五年内都不能更改主体框架，当然可以就细节进行调整，但一些重要的管理原则却一定要始终如一。”

“第二个是，我希望您提前确定协议结束时接手平台的负责人，并且让他在协议期间参与网站的建设。这个人的身份我不在意，完全由您或者上头的首长们自己决定，但是我希望他符合两个条件，一个是他对于相关行业有所了解，并且对于平台建设有足够的重视，第二个是他能在政府接手平台之后，对于平台的管理和决策有足够的话语权，至少不会令平台在转交后立刻出现大的不符合实际情况的突兀决策。”

这与其说是殷怜提出的条件，不如说是殷怜经过考虑之后，为了政府考虑而提出的未雨绸缪的考量。

梁部长觉得今天真是长见识了，面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爷爷般慈祥的微笑，说道：“原则上我同意你的两个条件。不过建平台这件事比较大，具体如果要签协议还需要我回去跟相关部门进行开会商议。当然，你的所有想法我都了解了，会在之后进行传达……你回头把相关的文件和策划书准备好，我过几天给你消息。”

“要准备什么东西知道吗？不知道的话可以问问你爸爸。”

殷怜望了殷淮一眼，殷淮说道：“我会帮她一起准备。”

这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但是梁部长其实中途已经临时推掉了一个会议，所以暂时也没有急事。殷怜的皮箱带了两个，之前梁部长看第一个箱子的文件时，有好奇地问过第二个箱子是什么，结果殷长生回答是一些特殊的技术和电子设备，希望之后展示给梁部长看看。结果第一个箱子的东西实在太过有分量，除了策划书，剧本和本剧大纲，殷怜其实还准备了一些其他文件，而这些文件是殷怜的一些其他计划，其中包括《红楼日常生活》的剧本，和综艺节目的后续安排。

她实在是足够坦诚的，梁部长也察觉到，殷怜的计划对于目前影视圈的资本格局和营销风气其实有着极大的威胁，当然这对于文宣部门是一件好事，但是她但凡今天遇到的是一个私心较重，或者与国内这方面的相关企业有往来的官员，估计都要吃个闷亏。

当然，估计殷家在来之前也对他本人的政治立场做过了解，真正有问题的人不可能坐到这张桌子上来。

倒是殷怜的新剧本引起了梁部长的注意。他察觉到殷怜目前为止拿出来的剧本质量都很高，忍不住开口打探编剧的信息。殷怜倒是给了舆论三部曲的编剧名单，红楼日常生活她声称自己和一位不愿意暴露身份的好友共同创作的——梁部长扫了一眼封面上的黑怀朱三个字，不确定到底是真名还是笔名，最后还是判断是笔名，决定之后去打听一下。【1】

【6】

【6】

【小】

【说】

他也不是故意想挖殷怜的墙角，纯粹就是缺人才而已。考虑殷怜合作的编剧这么多，估计也不是每一个都时时刻刻用着，而现在官方实在太需要能够在特定人文主题和故事趣味性上巧妙把握分寸和平衡的优秀编剧了。

听殷怜的意思，她和对方都能合作写剧本，关系应该比较亲密。梁部长也没有与殷怜抢夺对方作品的意思，但是这也不妨碍对方空闲的时候，受邀写个剧本对吧？

可惜，他在这个世界是注定找不到这位叫黑怀朱的编剧了。

除此之外，殷怜到底还是留了一些时间给两个哥哥展示游戏，当然也不只是游戏。

梁部长其实对于游戏的兴趣并不大，虽然新技术确实让人觉得很好奇，但是也只是好奇而已。客观上，光是听这个内容，就知道跟他的工作没什么关系。

当然，游戏确实也可以传达文化理念，不过目前来说，归属的部门是有区别的，殷怜的提案属于梁部长的管理范畴，殷长生的却应当归属他的一位同僚。

不过既然殷怜主动展示，他也没有拒绝，这时候想着的是要是真的有推广价值，可以之后帮忙联系同僚。

但殷怜其实没有他想象中的天真和不靠谱。她既然会提前让殷长生准备好展示的资料，自然展示的内容就能和梁部长的工作扯上关系。

这一次，她让殷长生准备好并且重点展示的是游戏里很特殊的一个系统。

游戏的社会教育性。

梁部长只看了一下介绍，就被引出了兴趣。对于他这样忙碌的中老年人来说，其实并不太能理解一些常见的游戏设定，但殷长生的工作能力也很强，虽然殷怜没有特意提醒，但他写相关文件的时候，却很老道地考虑到了梁部长的年龄身份，使用了异常简练直白，但却生动形象的描述，使梁部长这样几乎没有接触过多少新近游戏作品的人也能快速了解到这其中的规则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