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怜与桂成山的拍摄风格完全不同。

在殷怜的操控下,整个场景有了几乎天翻地覆的改变。明明也没有增加台词，但是殷怜的画面就是显得鲜活了许多。

拍摄开始之后，杨露开始进城。随着人流经过,人们身上新旧不一的衣服果然给场景带来了更加鲜活的感觉,层次感也更加强烈。而杨露躲避人群的时候，把角色的感情也抓得很好。就如殷怜要求的一样，她的身上既有少女的生涩,也有属于一位有才干的女性的谨慎和沉稳。

仅仅是这么一幕，和一个紧紧抿住嘴唇观察四周的表情，竟然就带出了杨露本人强烈的性格特质。

光是这么一幕,殷怜的拍摄手法可以说就已经胜过了桂成山。

桂成山紧紧握住了拳头，不敢相信殷怜竟然可以排出这样的效果。

随着这一波人流过去,街道显得稍微舒朗了几分。

这又跟桂成山的设计不太相同——桂成山的设计里，拍摄场景始终是拥堵的,嘈杂的,充满了人流和生活的低压的。

但是殷怜的画面里，那属于繁重生活的嘈杂却是一时的，而且本身就带着鲜活感。而随后带来的,是工作过后的闲适与惬意，以及更加鲜活的生活气息。

杂货店的门口，两三个小童在玩耍。黄昏的余晖之中，有几户人家已经燃起了炊烟。下课的小学生玩闹着，走过还算晖光明丽的街道,而一座破旧平房的门口，衣服打着布丁的青年却似乎在日落后的余暇之中,吹起了一种造型奇特,类似笛子的乐器。

那悠扬的乐曲声很快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也让杨露多看了几眼。她的目光中有好奇和探究，但注意力又很快被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的青年男女所吸引。

她的目光随着那自行车远去，最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抿嘴一笑，猛然转身，非常坚定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段剧情其实很短，加起来也不到三十秒，但是却奇异地传递出了极其丰富的信息。杨露从看到自行车到转身离开这一段，几乎是极为精准地表现出了杨露的情绪和心态的变化。

直到这一段拍摄结束，殷怜停止了摄录，上传了素材，桂成山还一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一场毫无疑问是他输了。

殷怜在一场戏的拍摄之中，无论是资源的调配还是节奏的把握都非常优秀。更重要的是，她对剧情和人物的表现无疑是更加贴近原著的。

相比之下，桂成山试图表现的那些东西——比如说当时的社会氛围，杨露被逼婚时那种沉重而痛苦的感情……相对来说都显得多余而无意义。

那并不是人物的核心，也不是剧情的核心。

但是桂成山心里并不承认那是因为殷怜的能力强过自己，他认为那只是因为殷怜对于剧情的掌握更加精确，甚至于她可能已经为了这段剧情准备了很长时间。

而这一头，殷怜的素材上传完毕之后，刚准备让桂成山当面进行对比，结果就见到桂成山退出片场的提示。

看到这条提示的瞬间，几乎整个片场的工作人员心里都挂了一串省略号。

有人试图为之挽尊，说道：“桂导是不是掉线了？”

先不说星网发展到了现在，一个人可能好几年才遇到一次掉线的情况。就说片场本身连接的就是内网，其他人不掉，怎么可能他一个人掉？

桂成山这明显是知道自己怼不过，所以直接逃跑了。

这连战略性撤退都算不上，因为他这下线根本没有战略性意义，本质上只是让他的立场显得更难堪。甚至于他这么一套，连很多原本原本并不倾向于殷怜的工作人员都会轻视他。

殷怜倒是毫不在意，只请了监制和其他人来看。

这其中的胜负很明显。甚至因为调光和场景调度用心程度的关系，殷怜的素材连质感都显得更好一些。

这简直是从上到下的完全溃败。

面对这种结果，连监制都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觉得这一次桂成山没发挥好，这其实不算是他的正常水平。但看了殷怜的拍摄成果，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有着极其出众的才华和导演天赋。

她对于场景的掌控实在是令人惊艳。

但她的年纪太小，这种发挥未必就稳定。直接把导演的职责交到她的手上，监制实在是放心不下。

但对于黑怀朱关于实践赌注的要求，监制也没有马上拒绝，或者反悔，而是表示需要时间沟通和安排。

这其实就是拖延。

次日，公司方面就又派了一堆人前来进行调解。这一回桂成山的态度倒是好多了，非常郑重地就之前的行为进行了道歉，并承诺之后会严格遵从总导演的安排，把心思花在拍摄上。

黑怀朱却并不吃他们这一套，只要求对方履行先前的赌注。

这个时候就轮到影视公司方面的人来当和事老了。经理开口说道：“黑导，说实话，打赌什么的说到底就是个气话，任何剧组都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来决定导演的职位的。桂导先前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如今他也道歉了。至于赌注这个事情……要真的当真了，这传到外面去还当我们剧组有多儿戏呢……”

黑怀朱便说道：“但这赌注可是经过了监制承认的。”

“监制这也不是认为这事儿就是个玩笑吗？”

黑怀朱嗤笑一声。

如果殷怜打赌输了，恐怕这事儿就不会是个玩笑了。

他开口说道：“从开始拍摄到现在，剧组里面几乎没有一天是安生的，几位副导可是给我们找了不少的麻烦。当然，他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导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加重了两个词的发音，“所以觉得以我的年龄和成绩不够服众，我也能够理解。”

“但是影视剧不是这么拍的。要是哪个剧组都像我们这样，我给出一个拍摄计划，对方要么阳奉阴违，要么就每个镜头来跟我吵个半个小时，那这戏就没法拍了。我有这个时间，自己亲自拍摄不好吗？还合心意。”

对方的笑容顿时有点僵，说道：“看您这话说的……也不至于每个镜头都吵这么久吧……”

黑怀朱说道：“差不多了。”然后他正色道，“我知道几位导演对我很不满，觉得他们一个一个都比我强，凭什么是我当这个总导演。”

他说的这其实是事实，所以周围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说话，只有上面派来的经理开口说道：“怎么会……”

黑怀朱却打断了他的安抚，说道：“表面上的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大导演们心里憋着一股气，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一天，估计他们就很难全心全意地投入拍摄之中……”

事实上他说错了。这段时间的拍摄过程之中，虽然一开始三位副导对他都很不服气，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其实也大多接受了他的身份，承认了他的能力。黑怀朱是真的才华洋溢，这一点哪怕在时间短暂的前期拍摄之中也可以一览无遗。他的剧情处理方式，场景设计方式，甚至于对于演员的指导，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他能年纪轻轻就拥有如今的成就，其实并不令人意外。

所以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除了桂成山之外的两位导演立刻出声反驳和辩解，表示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

桂成山张了张嘴，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黑怀朱却只是笑笑，把他们的辩解当客套话应付了，继续说道：“我仔细思考过之后，觉得现在这个效率实在是太低了。而且说实话，片场争执太多实在是消耗人的精力。我说的不只是创作组，也包括演员。所以不如这样，我们索性分成两组，各自进行拍摄，甚至最后的成品也剪辑两个版本。这个过程之中，素材可以共享，但是如果哪一方对于现有的素材感到不满，可以重新拍摄一个自己的专属版本。”

他语气淡淡地说道：“我知道这样会额外耗费一些时间和人力成本。但是目前因为各种争执而损耗的时间也不少了。如果这么做能让所有人把心思重新放到拍摄上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众人都没想到黑怀朱会提出这么一个建议。大风小说

过了半晌之后，桂成山突然开口说道：“我同意！”

立刻有人叫道：“老桂！”

桂成山却说道：“先前的素材我确实有点不够用心，没有把握好剧本的核心。但是我不相信我的水平就真的比那小丫头还差了！既然黑导愿意提出这么一个建议，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如果这样我还是输了，那我也心服口服，决不抱怨！”

“但是上映怎么办？同题材同剧本的故事，岂不是自己跟自己打对台？”

“也许反而会增加话题性？”

经理开口说道：“我也要回去和上头商量一下。”

之后安自和亲自过来，询问了双方的想法。桂成山对此态度很坚决，甚至表示后期剪辑耗费的时间和经费他愿意完全自己出资。安自和其实有点不耐烦他这么闹腾，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仔细思考之后觉得这也未必不是一个话题——毕竟拍摄和剪辑的过程又不需要他劳心劳力，至于中间的多余的消耗，也只是小头而已。

所以他在思考之后，同意了这个决定，并且承诺之后分配给两者的宣发资源也会完全平等，并可以由他们自主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