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更换到第二幕大布景之后,《鸣芳洗冤录》的拍摄就开始变成多线进行，剧情量大幅增加。这种情况下，考虑到人力和时间的问题,黑怀朱是不可能一个人负责所有剧情的。他往往只负责主线剧情——这个主线剧情不是说女主角参与的所有剧情,而是在故事主干中，形成叙事线的剧情。

而副导们则会负责相应支线剧情的完善。

每段剧情拍摄结束之后，再上传到剧情库,由黑怀朱进行审核，决定通过或者再次调整，甚至打回重拍。

殷怜不负责拍摄剧情,她负责的都是没有演员的“制作部分”。但是说句实话，“背景剧情”只有跟主支线紧密联系在一起,才会起到它的作用。所以这种情况下，她对于所有剧情的安排和设计都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的,也随时和黑怀朱共享着这些想法。

这种情况下,两人对于拍摄的很多想法都是高度一致，且互相理解的。黑怀朱毕竟还负责拍摄重头，很多时候并不能随时监控几位副导的拍摄进程,这种时候，往往殷怜就会主动去观察副导的拍摄进度，“指手画脚”。

殷怜能接受副导们对她工作的“指手画脚”，自然也不忌讳对于对方的工作发表意见。事实上，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指手画脚,提出的很多建议都很重要且中肯，是符合黑怀朱一开始对于剧情的设计的。

不过桂成山作为一位知名导演,从一开始就对殷怜有着偏见。而这种情绪随着工作的进行积累得越来越多。虽然很多时候他在自知没有道理的情况下会尽可能地自我克制,但更多时候,源于性格使然的傲慢和固执，他反而会更加愤怒。

于是这一天，当殷怜再一次因为女配情绪意象的表现效果，也就是当时这一场戏的布景光效选择而与他发生争论的时候，桂成山就爆炸了。

他对着殷怜就是一阵怒骂，骂她黄毛丫头什么也不懂跑出来指手画脚，骂她仗着家里有钱毁名作对拍戏毫无敬畏之心，甚至骂黑怀朱□□才这么纵容殷怜给她开后门……一连串的叫骂，把旁观者都惊到了，一群人堵了上来劝的劝拦的拦。

殷怜望着桂成山，眼神冰冷，一直没有说话。大家都担心她下一秒就会大发雷霆，结果却不妨她突然轻蔑地笑了出来，说道：“幼稚！”

被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幼稚，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且最诡异的是，片场的人一瞬间竟然都认同了她的说法。相比起这些天殷怜在片场的表现，桂成山确实表现得幼稚又不成熟，简直像是十来岁冲动行事做事不过脑子的中二病少年。

桂成山的性格本来就容易冲动又有些偏执，正常来说这也没什么问题。一般来说，成功人士总有点怪癖，而且当导演的，脾气不够大压不住剧组，反而不容易拍出好作品。

可那是没有对比的情况。

现在，对比着一个年纪小得惊人——虽然不是没有先例，但也是极其少见——的少女导演，而且偏偏这个小姑娘还性格冷静，能力出众，并且有极强的自控能力，桂成山的这种表现就显得极为幼稚和可笑了。

偏偏殷怜性格虽然沉稳，却并不温柔善良。面对桂成山的挑衅，她不但没有试图去安抚，反而每次都能用一个表情或者几个字进一步激怒对方，这就导致双方积怨进一步加深。

终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桂成山脾气上来，结果被劝说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恢复冷静，但下午的拍摄状态一直不好，甚至导致和他交好的导演魏启也因此被拖累了进度。

而更令人恼火的是，下午上交拍摄素材的时候，桂成山的素材竟然被几乎全部打回了，被打回的原因和殷怜上午故意来挑刺的内容一模一样。

桂成山再一次被点爆了。

但他已经明白黑怀朱和殷怜那是在一口锅里面吃饭的，黑怀朱只会向着殷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站在他这一边。他一边在心里怒骂黑怀朱，一边向着更有决定权的安自和这边的负责人拨通了通讯。

桂成山好歹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影视公司方面不敢轻视，连忙派了人过来调解，简直也被临时叫了回来，阐明情况。

事情闹到这一步，无论是谁都感到很不愉快。

桂成山指责黑怀朱为了给殷怜出气而故意刁难，黑怀朱其实之前根本没有听殷怜抱怨这件事——殷怜和桂成山在片场争吵的次数多了，导致很多人对这件事都见怪不怪了，甚至一半的吵闹根本都懒得惊动黑怀朱。

殷怜又根本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儿。说白了，她看待桂成山，真的就只觉得他“幼稚”而已，自然也不可能为这么点事儿去找黑怀朱告状。

黑怀朱这样表示之后，桂成山却根本不相信，反而责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把我今天的镜头全部打回！？”

黑怀朱说道：“……我记得还是过了一两个的……”

桂成山冷笑道：“我今天拍了八幕戏，七幕没通过，跟全部被打回来有什么区别？”

黑怀朱便拉出被打回的一系列场景，开始从第一幕开始讲述他对于这些剧情的拍摄理念，以及预期的效果，说到光效这里，他说道：“杨露第一次来到柳城的时候是黄昏，但是我先前就已经说过了，虽然是黄昏，但是杨露第一次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她的心情应该是压抑之中带着对新世界的好奇，不安之中又带着对于追求理想的坚定。而你看你拍摄的这一幕给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昏黄，压抑，整个人群呈现出一种嘈杂，没有生气且缺乏希望的氛围……”

桂成山却反驳道：“但当时的社会氛围便是如此。在一个充满战乱，贫困和压迫的时代，杨露又是背负着被逼婚的现实抛弃一切逃出来的，难道不是这样的氛围才能显现出她的心境和对于世界的观感……”

黑怀朱对他的强词夺理很不耐烦，直接打断道：“我们是要拍艺术片吗！？”

桂成山：“有何不可！？”

说到这里，监制也看出来了，也许问题真的不是出在黑怀朱和殷怜这里，是桂成山的态度出现了问题。

于是影视公司方面没有办法，只能试图把双方先各自分开，分头进行劝说。在桂成山这边，他们软硬兼施，试图劝说桂成山调整心态，承认黑怀朱和殷怜的地位，不要再试图和资本较劲儿。

而在黑怀朱和殷怜这一头，他们则主动以安抚为主，表示一定会劝说桂成山好好配合拍摄。

后来双方都安抚得差不多了，才放两边重新出来对话，勉强达成了短暂的和谐。

结果第二天重新补拍头一天的戏份，桂成山的素材还是被打回了——他在原来的素材上简单地调整了一下光效，又引导演员改变了情绪表现，本来以为这样就能符合黑怀朱的要求了，结果没想到黑怀朱还是不满意，认为他在消极处理素材。

这导致桂成山的情绪再一次爆炸，直接上来质问黑怀朱。黑怀朱也不悚，直接就像训学生一样训起了年龄几乎是他两倍的桂成山：“你也是老导演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怎么拍戏？一个场景的氛围，可不光是受光效和演员兴许的影响，整体的构图，场景道具的动态轨迹，都会影响整体的视觉效果。你看看这一场我的分镜要求是什么？”

因为考虑到准备时间和工作量的关系，虽然有智能AI和专业软件的辅助，但黑怀朱也没有把分镜做得太细致，留给了实镜导演更多的发挥余地。

比如这一场，黑怀朱就没有提供详细的分镜，而只是大致描述了关键要求——生活压力，挣扎，希望。

桂成山缺不服气，说道：“我觉得我表现得很好了！难道我有哪一项没有表现出来吗？要不你拍一场给我看看，看你能不能做得更好？”

黑怀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的拍摄任务也很重，这时候还是临时抽出时间来跟桂成山说话的，此时听桂成山这种无赖般的要求，皱眉之余，竟然真的考虑了一下拍一场锉锉桂成山的锐气。

结果却听殷怜说道：“呵，成名导演哈。”

桂成山猛然望向她，说道：“你什么意思！？”

殷怜说道：“就是觉得可笑。黑怀朱拍了那么多素材了，甚至于说他拍了那么多部经典作品了，你从他过往的作品里看不出他的水平，难道他现在拍一场你就能看出来了？”

然后她又说道：“难道还真的非要拍一场一模一样的，桂导你才看得出自己和人家的差距？”

桂成山被她噎住。

殷怜平时要不就不跟他争，但是一旦出手，每次都能把他堵到说不出话来，这次也不例外：“所以我说，这成名导演……未免有些名不副实了吧？”

桂成山辩不过她，最后只说道：“牙尖嘴利！有本事拍戏上见真章！”

殷怜从善如流：“好啊。刚才那一场，你不是不知道哪里拍得不好，想让黑怀朱给你做个示范吗？我虽然没有拍过戏，却看出来哪里出问题了呢，要不我来给你做个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