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怜昨晚的睡眠质量那叫一个好,无梦八小时，酣睡到天明，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这么短时间就拿出大概的设计其实是不正常的。事实上,殷怜并没有拿出和岳珂一起准备的所有资料和剧本——要是真的这么做,那她就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她是算好了工作量，确保自己准备的东西略高于普通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筹备出来的工作量，却又不至于太过超出常理。

所以黑怀朱这么问的时候,殷怜虽然其实并没有熬夜，还是在愣了一下之后，毫不脸红地承认了。说道：“没办法,我太兴奋了。”

黑怀朱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是拿她没什么办法,虽然心里想着要说她两句，又怕说重了会让她不高兴,最后只能干巴巴毫无力道地说道：“殷怜,我不是想干涉你，也认为努力是件好事。可是努力不是一时的，若是透支了自己反而得不偿失。”

殷怜回答道：“放心,我明白的。下不为例。”

她回答得太过爽快，搞得黑怀朱反而不确定她是真的明白了还是假的明白了。不过她既然应了，黑怀朱也不好继续强调下去，他可不想要在殷怜面前表现得像个老妈子。

他刚才粗略扫了一遍殷怜的设计，此时他则开始细致地阅读和审视过去。黑怀朱是抱着帮忙修改的心态读的。无论殷怜多么有天赋,表现得多么灵慧，她毕竟是第一次做这个工作,想要做得完美无缺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只要她努力了,黑怀朱相信以她的领悟能力一定可以很快上手。Μ.166xs.cc

但是他看着看着，脸色慢慢就凝重起来。

殷怜的稿子比起成熟的美术导演，确实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但是在黑怀朱看来，这些不完善都是一些小瑕疵，真的就是缺乏经验导致的细节上的瑕疵。这些瑕疵并非内容上的不足，而是设计格式上的不规范。

但是除此之外的内容，虽然殷怜只提交了最简略的设计大纲，以黑怀朱的经验却仍旧可以敏锐地察觉除去本身对于行业惯例和标准不够熟悉之外，殷怜对于内容本身的了解和考究已经到了大部分专业人士所不及的地步。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黑怀朱之前拍过一部类似时代背景的片。当时资方请了一位相关领域的美术大佬——因为布景设计涉及的东西很多，很多时候，布景师都是由专业的剧作家担任，当然也有专门向这方面专修的剧作人，但是夏国的影视行业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编剧中心制。但是这个制度并不是以编剧为中心的意思，而是在一场影视拍摄过程之中，所有担任核心职位的人都有求有一定等级的编剧能力，包括但不限于布景师，声效师，导演，监制……甚至就连演员，如果能带一门剧作专业的毕业证书入组，都会受到青睐。

殷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很惊讶，后来深入了解之后，发现这是源于夏国“剧情中心制”的行业风气。夏国人认为，任何剧情性的作品，它的基本核心必然是故事本身。他们要求且鼓励参与拍摄的每一个人对剧情进行深度挖掘和二次创作。导演自然不用多说，布景师会研究布景故事，以主线为主干来编写一些丰富整体世界观的背景故事，以与剧情相联系的为主，特别闲的也会去编写一些与主线无关，纯粹只丰富人物性格和背景的细节。

监制则会在制作和宣传方面进行周边创作的安排和主导，包括但不限于宣传定位，人物二次创作和跨平台演出等等。演员要写小传，要自己设计完善的人物经历以完善性格表现……

不过这是对于最出色的那一部分影视作品的要求，大部分作品其实并不能达到这个要求。即使达到要求的大佬，尤其是布景师，在这方面往往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举例来说，黑怀朱接触过的这位布景师大佬，就是专精前朝末新朝初这段历史的专家。她对这段历史钻研极深，几乎到了可以信手捏来的地步。

在剧作能力方面，她因为精研历史，所以对于当时的各种历史变迁，人文风俗，社会风气，建筑风格，甚至不同阶级的生活习惯都有很深的了解。因此在剧情上，她能够给每一段戏安排恰到好处的人文布景，也能协同导演对于特定情节进行加工，使之与社会背景更加融合，也更加有深度。

而在美术设计方面，她则能根据每一个角色本身的性格背景，量身定做各种符合其人设和生活习惯的布景，甚至在布景之中嵌入能够同时连接虚构人物和真实历史的细节，而使整部剧更有底蕴，更能从幻想映射进现实。

黑怀朱虽然没有转行做布景师的意向，但是对于立志当导演的人来说，多了解一下不同方面的技术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了解得越多，对于影片的掌控力就越强。

与大佬合作期间，他也是了解了许多相关的知识，和专业的可能还差点，但是如果不涉及实操，眼界可说是得到了大幅度地扩增，也因此才能看出殷怜这份设计里的精妙之处。

因为草稿非常简略，所以技术性很不明显。但是黑怀朱可以凭借自己的记忆判断出来，这些布景的结构图极具有当时的特色——在夏国，不同时代的建筑风格，甚至是房屋的布局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而且在不同的学派流行的时期，人们对于家中的布局也有不同的偏好。除此，南北方，甚至相隔的州省都有相当大的区别。

殷怜把文中出现的几个主要城市都绘制了布局草稿。五百年过去了，当初的城市如今已经面貌全非，甚至连格局都不一样了。但是其中有两座城市，黑怀朱就见过相应的城市布局图，时代稍微有那么几十年的差距，但是大体上布局确实是很相似的，只是有些微的不同。

但仅仅只是一夜之间查了这么多资料，并且对之进行了设计，对于黑怀朱来说就已经很难得了。更不用说，殷怜还大致用文字对城市里的设施进行了还原，虽然目前只有简单的文字标注，可是黑怀朱仔细看过之后，竟然觉得还很有道理。

但有些地方黑怀朱看不出修改的原因，就开口问她。

殷怜显然经过严密的思考，回答起来几乎毫不犹豫。

“《鸣芳洗冤录》的时代还不存在机动车辆，而当时的马车并不需要独立的停车场，所以这个停车场在当时应该是没有建出来的。如果怀朱你想要，我可以让它在剧情中完成定址，拆除和建造的过程，增强一种时代感。”

“这是一座空宅，因为它是文季翰先生的居所。但是在夏元前十三年，也就是李芳鸣到京城的前一年，他被变相流放了。但是朝廷应该是没有收回他的宅邸的……因为后来这里不是成了纪念馆吗？”

不管黑怀朱问什么，殷怜竟然都能答得上来，让他大感惊讶。黑怀朱不认为一晚上能查询这么多资料，还查得这么详尽，哪怕有AI协助也不可能。他想了想，还是认为更大的可能性是殷怜本人原来就有很深的这方面知识，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将之利用了起来。

他问道：“你对夏元前的事情很了解？”

殷怜说道：“还可以。我家里不是有很多书籍收藏吗……”

黑怀朱惊讶地问道：“里面还有夏元前的文献资料？”

殷怜大喘气完：“不是文献资料，是书籍和手稿。不过为了能够辨别这些东西的价值，我研究过一些当时的历史。”

黑怀朱黑线了一下。

虽然他并不贫穷，然而每次都会微妙地误以为殷怜在炫富。虽然殷怜只说了藏品，从未主动提起过这些东西的价值，可越是如此，反而越惹人揣测。至于本身富裕如黑怀朱，就只能默默地奉劝殷怜：“等到拍摄的时候，别跟你家提你家手稿和孤本多的事情，也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参考资料来自自家收藏。”

殷怜顿了一下，才坦然说道：“黑怀朱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傻，当然不会随意对人露财。”

黑怀朱说道：“你已经在我面前透露了好几次家里的情况了。”先不说之前拿着宝石换钱的事情……简直挑战心跳。

殷怜说道：“那不是因为是你吗？”

她其实想说的是从认识黑怀朱以来他就一直表现得人品很好，显然是可信的。而且黑怀朱本身有财有势，也不会贪图她的东西。

但是黑怀朱却听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一时心脏漏跳一拍，身体也禁不住地开始脸红心跳。他怕表现得太明显，显得自己很挫，就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表示要去拿个饮料。

喝了两口冰饮之后黑怀朱果然冷静了许多，结果重新进屋却发现殷怜已经丝毫不为所动地开始召出光屏填补草稿了，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点失落。

黑怀朱是很赞赏努力的人的。在他看来，工作上的合作对象，没经验，天赋不足，都没有关系——没经验，可以培养，天赋不足，可以让指导者用更有技巧的方式来补足，唯有本身不用心，心态不对，是神仙也救不了。

所以殷怜有天赋还努力，就让他觉得很欣慰。

他进来的时候殷怜停下了动作，但是黑怀朱示意她不用停，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自己则坐下来，继续看殷怜的设计。

下午的时候，黑怀朱帮殷怜约了几个常合作的建模技术团队。去见面之前，黑怀朱给殷怜看了几个团队各自的作品，让她心里有个数，先琢磨好自己更倾向哪个团队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