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俊回答道:“我现在给大老爷做向导呢!这衣服也是张老爷给准备的。”
扎嫂看了一眼殷怜的打扮,有些不安地问道:“这位就是……张老爷?”
殷怜便回答道:“你好,扎嫂。我是张辰。”
扎嫂没想到苗小俊口中的大老爷长得这样年轻俊俏,还会正色跟自己打招呼,顿时颇有几分惶恐,连声道:“您好您好!”甚至还忙不迭地站起身来鞠躬,鞠了几下有有些不安地对苗小俊说道:“你怎么把张老爷带到这里来!?这是该带大老爷来的地方吗?”
苗小俊却没有她这么诚惶诚恐,笑说道:“扎嫂你别紧张,是张老爷让我带他过来的。他说打算拍个电影,要找素材,我觉得你们这里跟他说的还蛮像的,才带来的。”
“殿引?素菜?”扎嫂有点蒙。
其实这两个词苗小俊也就刚学会不久,人学了新东西就有想要传播和炫耀的欲望,他便兴致勃勃地跟扎嫂形容了起来。
看他说得兴奋,殷怜也没准有阻止他,自己主动对着周围观察了起来。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天井很大,但是很乱,每间房子的门口都堆了很多东西。这些堆着的杂物之中,木柴是每家都有的,其它的东西就各有各的特色。从这些杂物之中,甚至可以隐隐猜出每件屋子主人家的身份和职业。
这些废弃杂物其实很有味道,但还是太杂乱了。殷怜一瞬间考虑了影片布景里要这么安排这类场景和道具——这其中有很多可以参考的内容,但是一定要进行重新设计,完全照搬就缺乏美感了。
殷怜领悟到什么叫“艺术源自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可不就是如此?需要留下的是蕴藏的感情,需要撇去的是生活的毛边。
除此之外,天井之中有一口井,和一棵大树。井就是扎嫂目前在洗衣服的井,旁边堆满了木棚和竹筐,看上去就不是一家两家的衣服,显然这并不是家务,而是一份工作。木盆和木框的形制各不相同,但上面都插了木签子,标注着编号,想必是标记归属——标注的是数字而不是姓名这一点也可以理解。
按照殷怜对夏国此时社会背景的了解,此时夏国平民的识字率是非常高的。据未来的社会研究,在本朝末年,适龄成年男子的识字率几乎达到了70%,这70%的最低标准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认识两百个以上的常用字,并且能够阅读简单的工厂或者官府告示和广告。
据说成年女性的识字率也有百分是27%左右,这是太子在登基后头一年得到的统计结果。
当然这个数据的来源是有局限性的。
南宜省人口众多,识字率极高,连六旬老妪都能读报,其中既有本身文风昌盛的原因,也有太子在当地大力推广扫盲的原因。
除此之外,几乎所有工业或者娱乐业比较兴盛的或者处于沿海的省市,都有着极高的识字率。因为自然资本化,又不存在殖民或者外来奴隶的原因——或许还有本身社会文化氛围的原因,这里的资本化风格其实更接近宋朝末年,民间相对富裕,而且工厂的待遇也好——比起工厂主来,传统豪强反而更令百姓畏惧。
工厂为了能够得到更高素质和效率的工人,不但会教授工人简单的读写,甚至还有自主开办学校的。
目前来说,资本阶级和无产阶级在这块土地上还没有产生特别激烈的矛盾——一来是因为商人的地位还未完全上来,出于对于官府的畏惧,一些作坊主和工厂主都会比较控制,不会对工人压迫得过狠。压榨虽然有,但是遵循了传统的风格,也就是学徒式的压榨,一旦超过限度就会被乡人谴责。二来,则是因为有一个阶级顶在前头,就是官府和军阀。
这不表示当资本占据主导地位时,它们的野心不会膨胀,试图最大程度地压榨出剩余劳动力。但事实上,夏国的历史证明了,若从一开始,政府就掌握好了资本的缰绳,不让资本反过来拥有挟制争执的力量,双方的关系就不会失控。
太子登基后,在限制了世家的“权利”之后,花费了多年,也发展出了一套平衡资本和人民的制度。这套制度经过多年完善,渗透到法律,教育,政治等领域,最后形成了五百年后的社会——本质上,这套制度是以教育作为了核心,自思想方面改变社会观念。
这也让殷怜意识到一件事。
社会制度改变的核心在于思想的进步,而思想进步的核心应当以教育为主,法律为辅。
如果说法律是治标的抗生素,那么教育就是培本的食疗。
前者快而有效,后者慢而治本。
相比工商业发达的省市,重林省却是一个比较传统保守的农业省。它的教育发展相对落后,所以平民的识字率并不高。与很多人认知相反的,一些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小康家庭的女性,才是文盲的主体,而出来工作的贫困女子,很多都至少能识数,甚至能简单地认识一些常见字——不到能赖以为生的程度,但是确实可以协助她们完成一些工作。
殷怜问道:“扎嫂,这些篮子上的木牌是谁想出的主意?”
扎嫂为之一愣,想了想说道:“谁想出的主意……大伙儿都这么做啊。”
殷怜便问道:“这编号是谁写的?”她知道这数字肯定不是扎嫂自己写的——会写和会认是两回事儿,而且这字迹一看就很稳,绝对是个常写字的写上的。
扎嫂说道:“街口杂货店老板的秀才儿子……买竹篮子的时候会直接附赠一个牌子,帮忙写上编号。如果弄丢了的话,可以花一文钱专门补上一个。但这个牌子也不是他们家才买的,城里的杂货店都卖,我听说樊城那边也有这样的店。”
殷怜点头。
她绕着院子走了一圈,问了很多个问题,多半都是问一件东西的来历,有些东西会引出本地的一些风俗,有些会引出近年来的一些当地政策,还有一些则只引出了主家的经济情况和家庭八卦。
但是询问的过程中,却给殷怜带来了很多灵感。
殷怜在扎嫂的配合下,不但参观了院子,还参观了她家内部。当然,天井里的其他人家不得允许殷怜没办法参观,但是从扎嫂家中的情况,殷怜也足以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如果假设这个房子是一个布景,那么这个布景里几乎没有一个道具是不携带信息量的。以殷怜的眼光来看,普通的常见家具的材质和造型必然能体现出的一个家庭的经济情况和主人家的性情喜好,而一些并非必须的物件,则往往能传达出更多的情报。
比如说她从扎嫂家里新旧不一的扁担和大小不同的箩筐看出她的丈夫会做一些搬运工作,从唯一一套老旧而破损的木匠工具里看出对方学过一些粗浅的木匠功夫但不到可以谋生的地步,从扎嫂卧房木料寻常但是做工精细的家具里看出她娘家的家境应该还过得去,她在娘家时估摸着也受宠……殷怜暗暗做了笔记,把所需要的道具分成了三个大类——体现时代的,体现经济情况的,以及体现家庭和个人工作和生活特征的。
也因为如此,殷怜对于什么都比较好奇。一些可以直接拍摄下来就可以完成建模的内容,她就都拍了,但是还有一些如果没有实物作为例子就很难让人信服的东西,她就问能不能买下来作为参考。
她想买的都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多数都是一些贴画,官府派发的纸券或凭证,亦或者扎嫂的丈夫之前做工之后拿回来的已废弃的契书。像是招贴画这种,殷怜在外头也不是买不到,就是要找到合适的并且做旧需要时间成本,折合起来反而代价高,还不如直接花店小钱从扎嫂这里弄现成的。
为了避免露富,殷怜在异世界时花钱多数都很谨慎,一般都会特意了解相应阶级的经济水平,把自己的花钱习惯维持在一种能用金钱开道又不至于显得太过浮夸和缺乏常识的状态。
像招贴画或者纸券这种东西,她都是精心挑选过之后,按照十个铜钱每张买了下来。虽然以招贴画的价格,是几近十倍的价格了,但是两块钱和二十块的区别也不是很大,殷怜甚至解释了自己愿意花这个钱的原因,安了扎嫂心的同时,也避免了自己的行为显得过于荒唐。
当然,她也有看中一些别的。ωWW.166xs.cc
比如扎嫂的一个梳妆盒,其实说不上非常特别,只是做工比较精细,但是保存得很好,既有时光感,又没什么破损,殷怜就觉得很适合用来作为建模的原型。
当然,她也没强求,甚至价格都只出了市价的两三倍,如果妆盒对于扎嫂有什么特殊意义,她也有拒绝的余地,不过扎嫂还是同意了——对于她的经济状况来说,妆盒也算是比较贵重的财产了,所以才会这样精心保管。殷怜出到这个价格,她换两个新妆盒都绰绰有余了,因此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挑东西的过程之中,殷怜发掘扎嫂和苗小俊表现得很熟稔,就有点好奇,开口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扎嫂便说道:“他有天趁人不在,偷溜进院子里打水洗澡,被我发现了。他就求我别让人抓他,说可以给钱。后来他就经常来洗澡,每次给我一文钱,我们就算这么认识了。”
殷怜状似无意地打听道:“洗澡?就在院子里?”
扎嫂却没有察觉什么,回答道:“对。”想想可能觉得为这点事向孩子收钱不太好,便说道,“别看他平时东游西荡的,其实可讲究。一开始自己打水在院子里搓一搓就算了,后来就每次都要在浴桶里泡着。街上的那些小乞丐,可没人像他这么讲究。”
苗小俊便说道:“我可是给大老爷们办事的人,跟那些要饭的不一样。不弄得干净点,我怎么赚大钱?”
殷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