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会说它是一种财富。”
“是财富,也是不公。”岳珂想了想,对殷怜形容道,“尔雅,你这么聪明,又从小读书,我也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我觉得,对于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人来说,整个世界在他们眼中的模样都是不一样的。非要说的话,就像色盲和视力正常的人之间存在的那层隔阂。”
“嗯,事实上,我认为这两件事本质上是一样。有人觉得知识能够给人带来智慧,有人觉得知识能够给人带来财富。但是我觉得,知识对于每一个人,最为伟大的赐予……其实是美,或者是幸福。”
殷怜说道:“我完全能理解。”
读书可以不为任何原因,因为求知这个过程本身,能够带来的幸福感就是难以估量的。
而这种微妙却无所不在的,源于知识而产生的视野变化,却是不去追逐它的人穷尽所有想象力也无法体会的。
岳珂说道:“所以我说这是一种不公。越是能感受到读书所带来的幸福,就越是能感受到这种不公。”
殷怜说道:“但是你没有没想过,读了书而无法获得改变,无法‘张开眼睛’的人说不定更多。”
岳珂问道:“什么意思?”
殷怜说道:“有些人,即使读了书,也无法懂得某个道理。这世界上大部分人,能够通过读书而获得的道理是极少极少的。更多时候,一个作者可能会试图在书中表达百分之一百二十的道理,最后他们真正能表达出来的也许只有百分之八十甚至更少……可是读者,大多只能理解其中百分之一的感情。”
“人很难从书中学到道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他们能背出一万条道理,却在面对重大决策时,始终无法运用到他们能倒背如流的那正确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条。往往只有亲身受到了教训,才能突然领悟到……啊,这个道理,我早已听说过。”
岳珂听了,却是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也说了,是百分之九十九,也就是说还有剩下的百分之一。”她又说道,“但是哪怕读一万条道理只能懂一条道理,但总也是懂了一条啊。”
她十分坚定地说道:“读书总是好的。能多懂一条道理都是好的。先前去找小谷那件事……我想,如果我以前没有读很多主人公直面为难的故事,没有认真思考和写过主角面对危难时的反应,我当时也许就不会有足够的信念跑出去。尔雅,书不会在读的那一瞬间完全改变一个人的观念,却能日积月累地积攒出信念。”
她一边被殷怜揪着头发,一边拿起一本书,认认真真地说道:“我愿有一天,天下人都能读书。”
殷怜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停下动作,凑到她耳边,说道:“我向你承诺,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因为她见过。
岳珂却以为殷怜是她的知己,与她怀抱一样的信念与愿望,于是还之粲然一笑。
殷怜想,这样的天真,也是一种美貌。
两人收拾好之后,岳珂便开始写台本。并不是那种很详尽的剧本,多数内容只有一两个关键词做提醒,但是她却能表演得很生动。
“我姓岳,单名一个珂字……或许你听过我的名字。”倨傲的语气。
“没听过?没听过是你孤陋寡闻。”
岳珂念着,觉得语气有点不对,便又换着念了几次,甚至还改了台词细节。
“没听过我的名字?哦,你平时不看报吧?”
“没听过?呵……”
“没听过就算了。所以这位长官到底什么事?”
殷怜立刻表示:“这个还可以。既表现出了性格,又不至于太过咄咄逼人。不过实际来人的时候还是要根据情况改变用词,毕竟人家上门搜检,说你完全不知道人家是来干什么的有点不可信。”
岳珂听了,点了点头,说道:“那这样……难道我还能拒绝吗?”
殷怜说道:“这个语气可以……不过台词还要到时候随机应变。”
搜检的人来得比预想中还要晚。两人等候的时候收到了岳珂在本地报社的合作对象的消息,知道鹿城有很多人逃了出去,逃到乡下和南下北上的都有,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故土难离。
鹿城是个小城,那种影响力超出本地的大富豪基本上没有。对于很多人来说,财富和根都在这里,所以哪怕危险,也多数不敢离开。
当然,这跟锦州军本身的名声还算不错这一点也有关系。
如果是青州军打到这里,鹿城现在怕不是已经成了空城。
鹿城现在已经被封了,锦州军到处搜检“乱党余孽”。这个乱党的定义也非常微妙,按照编辑的说法,他们抓的似乎并不是鹿城本地的官员或者府役,而是一些身份更加特殊的人。
当然原来的鹿城衙门目前也被封锁了,县太爷也被关了起来,但只是还活着这一点,就足够让许多民众安心了。
显然锦州军并不打算大开杀戒。
不过从编辑所提供的的情报里,殷怜也察觉了一些其它的事情。比如说,目前锦州军仍旧在搜检全城,明明已经搜检了一日有余,但却还没有搜检完这座人口不足万的小城,说明锦州军的人手并不够。
殷怜也特意询问过了,虽然没有准确数字,但是对方表示见到过锦州军的队伍。这一次来的怕不是有几千人,还带了火炮和坦克车,但事实上,就目前来看,前一日的话,城里活动的锦州军人手可能还有数百,按此时搜检的进度,人手却绝对减少了大半。
按照锦州军攻破云州港和鹿城的速度,他们很可能继续南下了。
但是就算只是区区百来人,殷怜也不可能真的动手将他们杀光。总体来看,此事也只能智取,不能硬抗。
两人中午歇息了一下,吃了午饭,又等到下午,才远远察觉附近有人开始被搜检。殷怜逃进了阁楼,又把梯子也收进了阁楼。岳珂拿了个帘子挂上,算是做了简单的掩饰,就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始等候考验。
门被粗鲁敲响的时候,岳珂做好了所有准备,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开了门。她开门之后,首先审视了一下出现在门外的军士们,发现殷怜猜对了——昨天遇到的那名军官,果然不在搜检的人群里面。
在殷怜看来,那人自视甚高,且颇为矫情,显然在锦州军内部的地位应该不低。锦州军一路攻下好几座城,可派遣的人手未必就充足,所以那人直接前来搜检的可能性并不特别大。
最大的可能,是对方交代了一部分需要注意的特征,让手下代为搜检。
这种情况下,只要岳珂表现出来的样子跟对方交代的特征相差很大,就有比较大的把握可以避过二次搜检。
谢天谢地殷怜预测对了。
岳珂看着来搜检的军官,瞪了对方半晌,问道:“什么事儿!?”
军官说道:“搜检乱党!”
岳珂皱着眉头,瞪了对方好一会儿,才让开了地方。
一些士兵便跑进了屋子,而军官则留了下来,质问她:“什么名字?”
岳珂说道:“岳珂。岳珂的岳,岳珂的珂。”
军官为之一愣,竟没有生气,反而再一次问道:“哪个岳珂?”
其实乍然看到岳珂的时候,军官与其手下都是有些惊异的。不是说岳珂多么美貌,虽然她确实长得清秀,但是还远不到殷怜那种夺人眼球的地步。军官看她特别,一是因为殷怜为岳珂设计的穿着风格着实有特色,二来就是因为岳珂的姿态。
岳珂本身的气质就比较特别,但是因为本人太宅和过于不拘小节,大部分不会关注到这一点。
但事实上,岳珂的气质是偏独立的,这会让她有一种更多出现在男性身上的刚强。她的思维也更加偏于理性,但是因为性情温软,属于外柔而内刚那一挂,所以大部分人很难看透她真正的性格。
但是此时,岳珂的态度倨傲,虽然在她自己看起来像是表演,但是其中展露出来的强势和自信,却是与这个时代大部分女子有异的,源于她自身性格和境遇的特质。
难免让人为之一愣。
若非这点特质,以这群军士的一贯作风,也容不得她在开门时抢先发问。
此时岳珂先声夺人,听对方这样发问,却是眉头一挑,反问道:“你没听说过我?”
那军官停顿了一下,才试探性地问道:“莫非是写《鸣芳洗冤录》的岳先生?”
岳珂没想到对方还真的知道她,一愣之后,思索着自己目前这个人设所应有的反应,便颇为自矜地微微一笑,说道:“看来还是听过的嘛。”
那军官意外之余,却让手下动作轻了一些。
他开口说道:“久仰先生大名,锦州也有许多先生的读者,都对先生推崇不已。甚至连侯府的老夫人都对先生的作品赞不绝口,没想到竟有机会亲眼见到先生本人。”ωWW.166xs.cc
然后便对屋里的士兵吼道:“你们动作轻点,别弄坏了岳先生的东西,查看得差不多了就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