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怜本质上是很擅长信息搜索和信息整理的。但是网上的情报还是太繁杂了, 只适合一定程度的参考。
各种流言喧嚣尘上, 殷怜只能选择可信的部分作为参考。女孩的遗书是自己主动传到网上的,只是被涂去了姓名。因为一开始并没有暴露身份, 又是在一个人气论坛上,所以很多人看见了。一开始大家只以为她是哗众取宠,等自杀消息传出来的时候, 在公司意识到她发布了这种内容之前, 一些看过帖子的人迅速就把信息截图存档并传播了出去。
事实上,就算她什么也不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政府也会做出相应的应对的。但是很多时候, 法律的惩处是并不足够的。它是道德的下限, 却不是人性的及格线。它因为一视同仁,往往显得对于善良过于严苛, 而对于恶行过于宽容。
是法律不公?其实是人心不公。因为一个有良知的人绝对不会贴着法律的上限, 道德的下限行事。而会这么做的人,虽然是少数, 但却是真正令社会愤怒的人。
但很遗憾的,法律不针对少数, 它管理的是大众。
想要教训这种意境突破了底线的人,仅仅靠法律惩处是不够的。
殷怜仔细阅读了遗书的内容。
女孩子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情写下这份遗书的。她是成心想要把这件事闹大,因为她不能理解这个世界的肮脏——本该作为保护者的长辈, 却变成迫害她的根源。四处无路, 求助无门, 世界观在过早的年纪,就开始彻底崩塌。
这种事情,有人过得去,就会适应这种世界的黑暗面,然后成为其一部分。有人过不去,就会变成跟社会阴暗争斗之后的祭品,过早地与世界诀别。
这个世界并不全是黑暗的,事实上,在这个时代,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已经很大,黑暗只能委委屈屈地蜷缩在角落,伺机而动。但是,终究不可能完全灭绝,因为这是人心的黑暗,深植在人性之中,是欲望的异变。
很多人谴责黑暗,以苛刻的要求审视别人,却无法发现,自己心灵上的黑暗面同样导致了恶意和不幸的蔓延。所以孔子说“一日三省吾身”,王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
殷怜读着遗书,听她带着血泪的呼喝:
我小时候很想上电视,想要当明星。我觉得电视上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好看,那么厉害。可是当真正走进这个世界,经历了这些事情,我看着他们和我自己,只觉得一切都丑极了,难看极了,甚至让人觉得恶心。
看到那种眼熟的女演员,我就想,她陪几个人睡过呢?她是不是也要在下戏之后去陪人吃饭喝酒,然后被灌醉了就被人推到一间房间里,像*子一样过日子呢?
我想逃走,可是我能往哪里逃呢?这个世界都好脏……
殷怜不是爱哭的人,但是或许是想到自己认识的人,她莫名地就觉得眼睛有点酸涩。这个世界当然不是完全黑暗的,只是对死去的女孩子来说,她可能最终都只能带着对这个世界的错误观感而去到另一个世界了。
……不能原谅!
殷怜想,令人火大。
有些人家财万贯,身居高位,却并不满足,不但不去思考自己的德行是不是配得上自己的地位,自己是不是承担起了与权利相应的责任,还要用自己的权力去迫害别人。
放任这种人,本身就是对社会的一种伤害。
不过比起这件事来,女孩家长的态度也让人觉得愤怒。
“爸爸说,人家家大业大,我们惹不起。要不,等到合同到期了,我就不演了。爸爸只是普通的销售员,我们赔不起公司的违约金……我不想去公司,她就让妈妈来劝我。妈妈说想要演戏是我当时自己哭着喊着求来的,只能自己承担结果……”
“我想死。”
殷怜知道世界上有各总各样的父母,但看到这些话还是觉得触目惊心。她回想自己小时候,殷千爱嫉妒她受男生欢迎,故意对殷夫人告她刁状。殷夫人就来问她,还给她讲解了许多关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千叮万嘱让她保护好自己。
后来她甚至还去了一趟学校,特意观察了一番荆佑白和他的朋友们,虽然没有阻止他们来往,却很是苦头婆心地与荆佑白谈了一番话,语气温柔,但态度却坚决。
连荆佑白都跟殷怜说:“你妈妈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人真好,跟殷长生真不一样。”
殷怜就笑,柔柔地说道:“妈妈人是很好的。”
她很喜欢跟外人聊起殷夫人,因为可以私下叫她“妈妈”,而不是“夫人”。
殷千爱当初上学怀孕,殷夫人又气又急,却足足半年对她形影不离,连人都熬得消瘦了,才把那个又蠢又作的丫头从悬崖边缘拉回来,重新获得了生存的勇气。
在殷怜的印象之中,这就是母亲应该有的形象。
女孩子笔下的父母,是殷怜所不敢想象的。现在想来,就算是殷淮,讨人厌归讨人厌,如果真遇到这种事情,应该也不至于做得像女孩的父亲这么难看。
殷怜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要惨,现在才发现,也许比她还惨的人的比例要远比她想象之中来得高。
她读完了遗书,尽可能地记下了里面的有用情报,又开始搜索其它新闻,了解了一下事情大致的经过。
这个过程之中,她不止一次看到岳安晴的新闻——被记者围绕追问,借未成年人的名义躲避,被怀疑也受到了类似的侵害。
她也是焦头烂额的。
就算是这样,殷怜也没打算放过她。
想要了解事情经过,岳安晴无疑是一条最方便的线。不过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小孩子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未必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岳安晴却无疑是很清楚的,不管她是自觉有办法对付,还是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有一点是肯定的。
她的底线比普通同龄人低很多。
底线低,但是利益心却重。其实死去的女孩要有岳安晴这样的心理素质,怕也不会承受不住这样的心理打击。但是殷怜也不会因此觉得岳安晴这样比较好……不如说,她这种性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殷怜查了一些资料,又试图联系了李英海打听情况。李英海接到她的电话就挺意外了,听她问起这件案子,就更意外了。
不如说,殷怜直接来问他情报就让他觉得够意外了。他虽然不是侧写人员,但是办案多年,对于接触到的各类人的性格分析还是有一套的。
在他的分析里,殷怜的性格应该偏独,虽然看上去开朗温和,但那应该只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表象,其实非常不容易和人交心,甚至说不定还有些偏激。按理说家境富裕的小姑娘不应该有这样的性格,所以李英海分析她小时候可能曾经寄人篱下或者遭遇过很长一段时间高压的环境。
后来调查殷怜的资料,他也确认了这一点。知道殷怜小时候遭遇过的之后,他倒是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只要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就好。
但即使如此,他对于这个小姑娘还是一直处于观察的状态,甚至额外提醒了学校的老师注意殷怜平日的行为,万一察觉她有什么心理阴影或者创伤,就想办法劝说她父母把她送去进行心理疏导——因为后天遭遇而出现反社会行为的人,恐怕比天生反社会的变态还要多。就目前来说,如果能在她还没有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先注意到问题,那么也算侧面帮了她。
以这样的分析结果,李英海自然不觉得殷怜会主动联系自己——甚至于他还觉得女孩应该会试图尽量避开自己才对。
按理来说,案件的事情,李英海并不会谁来问都告诉对方。但是将要拒绝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他问殷怜:“照理说我是不应该跟你说这方面的事情的。我可以问一句,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件事的情报吗?”
殷怜说道:“我有个认识的同学就签在彼得潘,而且我之前也受到彼得潘的邀请去出演一个电视剧的角色,虽然拒绝了,但是我那时候去《新世界之诗》剧组探访思琳的时候——对了,思琳就是胡思琳,她是我前桌,是《新世界之诗》的主演之一。《新世界之诗》是彼得潘拍摄的。”
李英海倒是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因为胡思琳本人并不是彼得潘的签约儿童演员,所以他并没有特别把这部分当做自己的搜查重点。
他翻了一下资料,问:“但她不是签在彼得潘的吧?”
殷怜说道:“不是。我说的是岳安晴。”
李英海说道:“对了,岳安晴……咦,她也是你的同学……说起来,你们学校真是多灾多难啊。”
殷怜说道:“毕竟现在就是多事之秋。”
李英海失笑:“你这语气有点老成过头了吧?”
殷怜也笑说道:“大概是我比较早熟吧。”语气又恢复了少女的欢快。
李英海微微皱了皱眉,心想,对,就是这种语气,让人忍不住地觉得她仿佛在伪装自己。他对这种行为特别敏感,难免不会特别在意。
但是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在这件事上面纠结——可能小姑娘并没有恶意或者阴谋,纯粹是因为过往经历而形成的自我保护行为。
他问道:“岳安晴跟你说了什么?”
殷怜否认了:“不是,是我那时候去探班,意外捡到了一个人的手机。我在手机里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那时候因为一些考虑……并没有做什么。今天看到新闻,就有点后悔。”
李英海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殷怜说道:“你要先告诉我现在的情况。”
李英海气笑,觉得这小姑娘真是搞不清楚情况。他可是在查案,配合警方本来就是公民义务。不过殷怜表现出来的天真却反而稍微让他放松了一下精神。他也不打算强逼女孩说出来,毕竟殷怜情况特殊,他不想刺激对方。如果女孩子对于案件有兴趣,正好可以让他通过观察殷怜的态度来了解她的性格和想法,以判断她有没有反社会倾向。
他就跟殷怜约定了一个时间和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