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怜知道事情的发展之后，什么表情也没有显露出来，只是让人尽快把方百合送医院。

但是直到坐进了车里，她才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

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一般是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但是他们在伤害别人这件事上肯定会有很多的经验。而殷怜了解方百合，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她也已经忘记了大部分小时候的事情，但是七年前对方百合最后的印象还留在殷怜的脑子里，可能永远不会忘掉。

对于殷怜来说，方百合是个相当自信和狂妄的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小人的特点是什么？

红楼梦里有一句叫做“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其实正好用来形容方百合的本性。殷怜故意给方百合塑造出一种有人会为她撑腰的错觉，这样自然会使她失去警惕，而开始做出狂妄的行止。

之后，选择隔音效果出众的宾馆，方百合不知道这件事，觉得门外有人守着，自然不会畏惧男人，觉得即使激怒对方也会马上有人前来帮忙。

加上之前殷怜故意告诉男人说方百合让她叫人打断他的腿，那么有这个提示，男人有很大可能性会报复性地打断方百合的腿，而事实证明男人确实这么做了。其中有运气的成分，但是更多却是必然。

方百合听说自己的腿断了，还有点不敢置信。殷淮一转头找了方芊芊去照顾她。方芊芊虽然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母亲，却根本没有见过。她对于方百合是厌恶之中带着一点点期待，虽然有很多怨言，但是在真正要见面的时候却又隐隐带着希望，希望自己的母亲会给自己一点依靠，或者。

但是事实却让她觉得极为失望。

方百合明显只把她当做利用的对象，一直怂恿着她去跟殷淮央求各种事情，即使方芊芊告诉她自己根本见不到殷淮也不相信，反而觉得方芊芊在故意推脱，因为跟自己不亲。

方芊芊也确实跟她不亲。方百合说是她的母亲，却没有养过她一天，方芊芊反而被灌输了一堆关于她的坏话。方芊芊过来，是指望着想要看到方百合身上的闪光点，希望看到真正的方百合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差劲。

但事实上，方百合却让她十分失望。

方芊芊很想甩手不干了。这个“母亲”从头到脚让她感觉到的是浓浓的不快，让她感到窒息。但是她不能，因为殷淮允诺了说如果她能看到方百合，之后会考虑将她送去一家好的艺术学校。

前世的殷千成绩不怎么样，天赋也不怎么样。到了今生因为经历和处境的改变，虽然方芊芊的成绩仍旧不见得特别好，但是学习态度却认真了许多。她的文化课成绩只算是中上，画画却颇有天赋，但是上艺术学校要不少钱，殷淮虽然供得起，却未必愿意供。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方芊芊一直在想尽办法琢磨着说服殷淮送她去读想读的学校，甚至不惜在殷淮面前奉承殷怜。相比前世的殷千，方芊芊的心气被磨得很平，根本不想去跟殷怜较劲。

作为私生女，在殷淮的控制之下长大，她的感情也跟前世的殷怜一样，不是不心虚的。不同的是，前世的殷怜接受了这个身份，强忍着耻辱想要出人头地，而这一世的方芊芊却没有殷怜那么强的能力和那么高的心气，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屈辱和无奈。

然而在方芊芊的心里未必没有怨恨，觉得这件事明明是方百合所做，却凭什么要让自己来承担后果？

加上方百合表现出来的让人不快的态度，方芊芊对对方的态度冷淡和恶劣了不少。方芊芊毕竟不是殷怜那种天赋异禀的人精，这个年纪有这个年纪的盛气凌人，方芊芊虽然被殷淮放养，感情世界变得相当贫乏和空虚，但是至少没有受过什么虐待，所以性子也没有真的被完全磨平，多少还是有点锐气的。

所以面对方百合的无理取闹，她的态度也完全好不到哪里去。

方百合母女的初次见面，以一种非常糟糕的气氛奠定了她们以后相处的基础。

过了几天殷怜来了解情况，知道方芊芊和方百合这段时间内已经掐了很多次，几乎是三天一大吵每天一小吵。

不过吵了一段时间之后，却似乎是方百合先让步了。医生那边传出消息，说她的腿可能好不了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方百合一瞬间也是懵了，然后意识到她必须得抓住点什么。

所以下次方芊芊来的时候，她的态度好了许多，甚至也不逼她去找殷淮卖惨了。方芊芊虽然不耐烦她，但是在她突然变了脸之后，总归是自己亲妈，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也不好让她太过没脸。

殷怜虽然不曾在母女俩面前出现过，却全程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她对于这对母女的性格还是相当了解的，所以虽然两人看上去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她却知道她们绝对好不了一辈子。

而这正是她想要的。

在方百合出院的时候，殷怜又去看了她一次。这段时间方百合也从方芊芊口中知道了她离开之后殷家发生的大体事情，面对她的时候表情颇为扭曲，是那种明明心怀怨恨，却又强行掩饰，假装对她其实很关心的样子。

殷怜在心里冷笑，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心怀怨恨。明明她自己做的事情恶毒之极，遭遇什么样的下场其实都算不上过分。

但是她也不打算在这方面与她争执，只是开口说道：“方芊芊！”

方芊芊抬头望向她。

殷怜便假传圣旨，说道：“妈妈说，你好好照顾她吧。虽然她做了不少错事，但是毕竟是你的亲生妈妈。妈妈说不管怎么样，她毕竟养了你那么久，以后也不至于不管你们的死活。只是她实在不想面对你们，所以以后不要见面了。”

她这些话说完之后，方芊芊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问道：“妈妈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她还是真心诚意地管季湘君叫着妈妈，从心底里觉得那才是她真正的母亲。

殷怜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好好照顾你亲妈妈吧。虽然她没怎么照顾过你，但是毕竟血浓于水。”

她故意没有回答方芊芊的问题，没说季湘君到底有没有讨厌她，只是含糊地暗示方芊芊受到了方百合的连累。

方芊芊顿时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

而方百合看着这一幕却是恨意丛生。这时她再看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其实更加亲近季湘君她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她心里带着恨意，没有想到这是这么多年来她抛弃女儿导致的后果，只觉得季湘君简直可恶至极。

然后她意识到这个时候的自己已经残废，即使想要再做点什么，也已经有些无能为力。想到这里的时候，方百合整个胸口都被恨意所焦灼。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在山村里吃足苦头，季湘君什么也没有做，凭什么能过得这么幸福，不但早早认回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连她的女儿都心向着对方。

她没有看方芊芊，因为知道自己一旦和女儿四目相对，会泄露出内心的怨愤与不满。

之后殷怜走了。

那女孩原本小时候非常聪明又能忍，此时更加是喜怒不形于色。方百合看着对方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些悚，没敢再拿曾经的情谊去纠缠她。

大约是她心里也清楚，其实她们之间……原本也没有什么情谊。

之后方百合跟方芊芊生活了一段时间，一开始方百合相当乖觉，并不给方芊芊惹什么麻烦。殷淮特意给她选了一个性格比较恶劣而且好吃懒做的保姆，方百合也一直忍耐着，并没有妄自与对方发生冲突，更没有向方芊芊告状。

但是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当方百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跟方芊芊已经隐约建立起了一点感情之后，她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所以这天方芊芊回来，方百合试探性地跟她说道：“……殷怜穿的浑身都是定制名牌，你衣柜里的衣服却都是些不值钱的牌子……季湘君这也太偏心了。”

方芊芊听了，却突然火了，一转身对她骂道：“我是什么人！？我都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妈妈还愿意养我那已经是她人好了！因为我亲生的妈生了我之后把我扔给了别人，没养过我一天没给过我一碗饭吃！我如果指望你我早死掉了！你现在觉得她对我不好？如果不是你对殷怜那么坏，妈妈怎么会连见我都不乐意！？她见我的时候觉得对不起殷怜，但是算是这样，他们至少也没有虐待过我！”

她说着说着，突然掩面哭了起来，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你的女儿？为什么我不能是妈妈的女儿？我恨你！”

她说着，别过身去，不肯再看方百合。

方百合觉得方芊芊实在是不识好歹——季湘君以前对她好，让她能当大小姐，还不是她替换了方芊芊和殷怜，让殷淮和季湘君误以为方芊芊是两人女儿的功劳？如今被发现，方芊芊却完全不念她的好，反而一心维护季湘君，简直是里外不分！

她说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想想，要不是我，季湘君会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疼吗！？”

却不料方芊芊往后猛然退了几步，瞪着她说道：“为什么你要让别人的妈妈把我当做亲生女儿疼！？为什么我非要冒充别人才能幸福！？我自己的妈妈呢！？她为什么都不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