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 春寒料峭,枝头才绽了新蕊。嫩绿的芽尖冲破一冬的沉闷,伸展出可爱的触角缀着山腰。
明太太和两位世太太走在前, 一路热络地说着话。
明筝搀着二姐明芫的手,和张、乔两的姑娘一块儿, 脚步轻快地跨过长长的攀山石阶。朝里走, 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着一座古刹。这就是城外香火最旺的清元寺了。
寺内经打好, 单独分出两座僻静的禅院来。明太太和那两位太太暂时作别, 各自回到禅院休憩。趁这会子,明太太叫人把明芫喊过来。
“我打听过了, 那吴太太是个好相与的, 为人不坏,待会儿她带吴公子过来, 你莫要拘谨,大大方方的, 该说话就说话,该礼就礼,什么也不用怕, 知道?”
明芫红着脸头, 这回出来,是为着给她相看人, 方请了中人上门,试探了几回,流露出想娶她的思, 明太太一直头。如果今天一切顺利,那么她和那位吴公子,近期应当还会上好几。
明太太望她身后瞧了眼, “三丫头哪儿去了?怎么她?”
明芫道:“张姑娘邀她说话去了,待会儿就回来。”
“叫人跟着,三丫头不常来这儿,别走丢了迷了路。”
旁有个婆子道“是”,快步外出寻人去了。
此时明筝正和张姑娘、乔姑娘等人在乔禅院里头说话。桌上摆了瓜子心茶水,侍婢们撑伞围拢在一块儿替姑娘们遮着不毒辣的日光。
乔姑娘做派极是讲究,她生得貌,世又了得,下个月要宫参与三年一次的选秀,故而处处小心仔细。
“听说了吗?陆太太今儿也来了清元寺。”乔姑娘两指捏着瓜子壳,抿嘴笑道,“待会儿我要随我娘过去请个安。”
张姑娘奇道:“你们和虢国公府不是一什么往来?”
乔姑娘笑而不语,一幅神秘模样。
明筝在旁却是心下明白,乔姑娘要宫服侍皇帝,而虢国公府跟宫里头关系密切,若是得了陆太太青眼,最好亲亲热热处成常来常往的关系,宫里头的太后、皇上乃至皇后妃嫔,不看僧看佛,都少不得要抬举她。
她说话,在伞下坐久了,可惜了今日的春光。她一有些体寒,容易觉着冷,好不容易出来走走,更想多晒晒太阳。
乔姑娘她偏头着侧旁的花树出神,“阿筝,你今儿怎么不说话?你姐姐待会儿要吴公子,你要不要一块儿去的?”
明筝摇摇头,好脾气地笑道:“有些话,我不适合在旁听。”
乔姑娘笑她:“再有比你更古板的人了,都说你性子像明大人,我从前还不信,如今可是信啦,明太太爽辣性子,你不像她。你既然不忙走,来,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个好去处。”
明筝和张姑娘被她拖着手,拉到禅院后的花墙边,“你们瞧,这院儿里有个秋千,谁先来试试?”
明筝摇手往后退,却被乔姑娘一把揪住,“阿筝第一个!”
明筝被推到秋千座上,还坐稳,就被一记猛推,倏然荡了起来。
饶是她性子沉静,也不免吓了一跳,发出小声的尖叫。
乔姑娘跟张姑娘打个眼色,相视一笑,越发卖力地将她不断推高。
明筝起初还闭紧眼睛,牢牢抓住秋千上的绳索,可荡着荡着,她发觉其实不是很可怕。
她荡过院墙,远远看朦胧的群山,有云有树有寺院一重重黄色的屋檐,风吹在脸上舒服极了,好像所有藏在心底的烦恼都一扫一空。
姑娘们笑得十分欢畅,她也跟着笑起来。
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柏树上,半倚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女的笑声惊动他,扰了他今日的好眠,他有些生气,坐起身来去寻那笑声的源头。
自幼习武,他比寻常人更耳聪目明,在的花墙背后,他发现了那个笑得极好看的姑娘。
肌肤莹白如玉,穿一袭烟紫色的窄腰襦裙,在晴朗的天空下,定格成一幅绝的画。
好看的姑娘他过许多,二婶和二叔时常张罗着要给他相看适婚的姑娘,他不耐烦去看,他心思根本不在男女之上头,他喜欢钻研兵书,研究兵器,功夫理会那些又麻烦又爱哭闹的女人。女子在他眼里,也只有“烦人”和“特别烦人”这两类。
目光触及姑娘的脸,他很快偏过头移了视线。
轻轻从树上跃下,他决定回禅院去,找个舒服的角落再睡一会儿。
经过那片花墙,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隐隐传出来,听“陆太君”几个字,他不放慢了步子。
“我突然好紧张,阿筝,你说怎么办?”
说话的是乔姑娘,适才婆子来喊她,要去给陆太太请安去了。
陆太太不爱说话不爱笑,小辈不算亲切,其实好多人都怕她。
跟着,一把虽还稚嫩,但十分清缓悦耳的女声透墙传过来。
“陆世代武臣,多出良将,他们里的宗妇,必然比寻常妇人多些飒爽威严之风。这样的人,规矩体统绝不会出错,你只管规规矩矩做好你这个身份辈分该做的,旁的不要多想。身上别背着包袱,露怯就容易出错。”
这话是在劝慰,可透着几许刻板的说教味。不知怎么,陆筠心里忽然浮现出适才那个笑着的影子,这番话和那个笑结合起来,似乎有些矛盾。
他本以为,那该是个无忧无虑不知愁苦的小姑娘。
回到禅院,被太太和二夫人喊去喝了一杯寺院里出了名的参片枣子茶。
“半上午去了哪里?说好来陪我还愿,结果一院子就了人影,叫你二婶好找。”太太命人递帕子给他抹唇,事无巨细地关心。
二太太笑道:“夜里又去后山了吧?可抓着了小沙弥说的的那只伤人的畜生?”
陆筠蹙蹙眉,叹道:“那东西影呢,守了几日,只不肯出来。”
太太不免嗔怪,“你抓那劳什子作甚?得伤了自个儿,叫侍卫营的人去,这国朝人了不成?要国公府的公子来替他们守护山民?”
陆筠不赞成,但也不会顶撞祖母,他顺从地道了声“是”,站起身来,拜道:“孙儿先告退了,待会儿拜佛,祖母着人喊我。”
“嗳,你去吧,别空着肚子睡,叫人送几样心去你房里,用了再歇下。”太太吩咐一声,早有人着手去办了。
陆筠回到后头房里,换了身松缓的袍子,在竹床上躺了一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
窗上半卷着竹条串成的帘子,被风一吹,摆动轻撞着窗格,时而发出一声脆响。
帘子下头缀着浅紫色的穗子,颜色倒雅致。
倏然适才某个匆匆瞭望过一眼的影子掠过脑海,他怔了下,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个荡秋千的姑娘。
院前传来一阵说笑声,乔太太乔姑娘一行到了。
眼看又睡不成,侍婢端着心盘子来到门前,忽帘子一掀,挺拔俊逸的少年从内走了出来。
“筠大爷,您这是……”
理会小丫头,陆筠径直出了小院,朝后山去了。
转过树丛,来到隐秘的林间,迎看一个眼熟的背影。
姑娘听踩到树枝的响动,“胭脂,找到了吗?”
姑娘转过脸来,两人四目相,登时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