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罗城正中,有一条河流歪歪扭扭的横穿了整个城市,如同一张太极图般,把天罗城分为左右两个部分。
虽然这条河流在宏纪元人看来可能就是一条贫瘠的小溪,但在微纪元人眼中,的确就是一条滔滔大河,东去不复返。
天罗城的日常饮水大多从这条河中取用,天罗城人也亲切的称呼这条河为琥珀河,喻意它像琥珀一样美丽。
此时是金秋十月,庄稼丰收之际,琥珀河两边布满了金灿灿的稻田,一些只有十几厘米高的小人在稻田里劳动,手持一柄小小的镰刀,往往费了老大劲才能割断一根稻杆。
也有浑身漆黑的机甲,手持专门为他们打造的巨大的镰刀,稍微一挥,稻穗们就纷纷落下。
“呼!”子约割断一根稻杆,直起身子长吐出一口气,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顺便看了手背一眼,才短短几天功夫,皮肤就黑了一层……
他前几个星期刚安装的机械手臂被炙热的阳光晒得滚烫,甚至都感觉自己与机械手臂相接的皮肤肌肉被烫熟了。
“约哥儿,约哥儿!”从侧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叫唤,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还没跑到就开始瞎叫唤。
他终于在子约面前停了下来,手扶住膝盖开始大口喘气,子约看他身上的皮肤也被太阳晒得有些惨不忍睹,不禁感觉心里有些平衡。
“什么事,你慢慢说。”
“又有一架机甲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少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
“你不早说!”子约一个飞奔出去,跑了几十步却又突然停下。
虎着脸,一步一步的折了回来:“头前带路。”
“哎呦喂。”少年哀嚎一声,却还是朝着来时的方向奔跑回去,子约脸颊也是罕见的一红,跟在少年后面。
赶到地方,确认只是常见的引擎保险熔断问题。
大热天的,机甲引擎很容易温度过高,要是冷却系统不给力点,引擎保险就会熔断,强行制动。
子约打开带来的工具箱,为这具机甲更换了新的保险部件,于是大铁家伙又虎虎生风的行动起来了。
“约哥儿,谢谢了。”驾驶这具机甲的学生摩拳擦掌,又重新驾驶机甲去收割了。
子约看着重新活动起来的机甲,也微微一笑,他很享受这种把什么东西修好的成就感,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辛苦追求去成为一名机师,或许就这样当个机修人员也不错?
突然想起什么,子约向旁边机甲系相熟的学生问道:“你看见过顺子吗?”
那学生摇了摇头,子约举目四望,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朝之前顺子被分到的那片劳作区域走去。
稻杆很高,很密,子约几乎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乱转,不过乱转了几圈之后,还是被他发现了顺子。
顺子正在烤一只鲎虫。
鲎虫,别名三眼恐龙虾,最早出现于两亿年前的三叠纪,比恐龙还要久远,现在人类缩小后显然它们还有滋有味的生活着,而且生活的更好。
顺子把稻杆收集在一起,点了堆小火,把鲎虫架在上面烤着,一边烤还一边贪婪的闻着味道,显然食指大动。
“这东西能吃吗?”子约看了那虫子古怪的外表一眼,觉得有些恶心。
“对我来说,自然界的一切东西,去掉头就可以吃了。”顺子一边说着几十年前某位站在食物链顶端男人的名言,一边把鲎虫从火上拿下来,开始剥外面的甲壳。
“你这样偷懒真的好吗?”子约席地在顺子面前坐了下来。
“我没有偷懒,我只是在努力探索人类食谱以外的动植物成为人类食物的可能性。”顺子恬不知耻的说着,一边把一块滚烫的鲎虫肉塞进嘴中。
“呸呸呸!”被顺子抱了绝大期望的鲎虫肉才刚塞进嘴巴就被他吐了出来,一脸像吃了屎的表情,“卧槽,好恶心,看它外表还以为很好吃的。”
子约又看了那只命运可怜,长相猎奇的虫子一眼,着重看了他那密密麻麻四十多只被烤焦的节肢,不知道顺子看了它的外表是怎么得出“一定会很好吃”的结论。
难得的休憩时间,子约把目光投向快升到正中的太阳,口中道:“算一算我们到这也有三四天了吧。”
“是三天零二十个小时,简单说就是九十二个小时。”顺子不满的咕哝道,“我可是做梦都想离开这。”
“既然来了就安心吧,这种机会可不是经常就有的。”子约把身子在地上摊开,懒洋洋的接受阳光的照耀。
诚如顺子所说,他们来到这已经有好几天了,如今是农忙季节,在往年的农忙季节中,农民们都会向学院借机甲来做劳动力。
子约作为机甲维护人员自然也要随“军”陪同。
专门用于农耕的工具是有,但对于这大片的稻田来说,却又远远不足,离岸边较远的麦田已经在六七月份收割了,如今正在播种,等稻田收割完以后,就要轮到这了。
古时候的农民在这个季节就像连轴转一样,没个空闲的时间,此时也好不到哪去。
其实一直有种奇怪的观点,那就是认为人类缩小后粮食就不会缺了,殊不知一个种族的创造食物和搜寻食物和体型是呈正比的。
而且不管什么生物,数量一旦上去,所需求的资源也是成倍增加的,想想曾经的鼠灾,上百万只老鼠,所过之处,连人都被啃噬殆尽;蝗灾,百万只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而天罗城内,就有整整几十万人口!!
地瓜土豆是种植便利,收获也不低的高产作物,但总不能一直吃地瓜土豆吧,所以稻田、麦田也就成了必要的了。
人类缩小十倍后,因为体型等等限制,所产生的劳动力甚至还不足以前的十分之一,比如在宏纪元,一个成年男子能够打理十亩稻田,但变成十几厘米之后,可能连十分之一亩都打理不了。
要不然人类也不会抛弃收获更丰的水稻种植,转而选择了旱稻种植——水稻种植的插秧是个难题,旱育的稻子,稻谷大多比水稻干瘪瘦小。
稍微休憩了一会,子约就一个激灵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道:“你待着吧,我先走了。”
顺子此时拿着一顶草帽盖在脸上,似睡非睡,听到子约的话也只是从鼻尖轻微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你呀,被你们老师抓到可就好看了。”子约无奈的摇了摇头,准备沿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但因为他来时就是迷着路摸索过来的,回去时更找不到方向,七转八转之下,眼前突然看不到了金黄的稻杆。
原来他已出了稻田的范围,来到了河边。
天地豁然开朗。
透明带点浅绿的溪(河)水淙淙而下,光滑而又巨大的鹅卵石在河边铺设了一层,水草丛生,几尾游鱼顺流而下,往往在河边露了个头就消失不见。
话说人类缩小之后,钓鱼这项富有趣味性的运动也消失了,因为往往不是人钓鱼,而是鱼拖人。
这片天地自然和谐统一的画面让子约凝视了好久,随后他发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地方,那就是画面左下角出现了一个人,更巧的是,这人还是他认识。
这人坐在一块半浸入水中的鹅卵石上,把细嫩的裸足放下去,用脚丫轻轻拍打着水花,享受流水如同按摩一般抚过她的双脚。
子约走到河边,轻喊了一声:“喂!”
那人转过头来,用不带丝毫烟火气的眼神扫过子约,没有回答,又转过头去,脚丫仍旧拍打着水花,不过力道好像变大了一些,似乎隐含着丝怨气。
子约褪下鞋袜,把裤脚卷上膝盖,趟着水爬到了鹅卵石上,并肩坐在那人身旁,同样把双脚轻巧的放入水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机甲研发系不是应该在那边吗?”子约说道,有些没话找话的意味。
少女偏头,蹙额,皱眉,满脸讶然的脸上似乎明明白白写了几个大字:我认识你吗?
“不用做到这个程度吧,我也没做什么啊。”子约扶额苦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了好了,不玩你了。”少女欢快的道,似乎为整到子约很高兴。
这少女自然就是白紫葵了,自从上次子约拒绝了那什么社团的邀请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找子约,甚至是来了也只是看白老头,压根没和子约说过一句话。
直到一个星期前关系才略有缓和。
至于白紫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就关系到天罗学院的院长大人了,本来农民伯伯(请读bai,第一声)们只需要机甲系的机甲就好了。谁知道院长大人知道这个情况后,竟然认为这个活动很好,既体会了粮食的得来不易又当免费旅游了,硬生生的发动了全校师生来参加,然后……理所当然的省下了学院今年的旅游经费。
“话说你们那的工作不多吗,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偷懒摸鱼。”
“多啊,你看我这手……”白紫葵摊开两只手,两只从手背看还是细嫩娇小的手手心已经多了一手的血泡,两道血痕划过手掌,显得触目惊心,“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偷懒。”
“也算苦了你们了。”子约叹息道。
紫葵偷偷看了子约一眼,突然问道:“你当初为什么那么干脆就走了,你知不知道那样我会很没面子,你是我推荐的诶!”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子约感到一阵无措,最近几次他和白紫葵的谈话都没提到这个,他也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
“不为什么,就是想知道!”白紫葵道,似乎不管不顾了,带着小女生特有的任性与刁蛮。
“好吧,其实很简单,因为我觉得你们很幼稚。”
“幼稚?”紫葵的表情先是疑惑,然后一下变得愤怒起来,“你说我们幼稚!?”
“是的。”子约摊开手,似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打个比方说吧,如果我和你们谈战争的不幸、守城士兵的待遇恶劣,你们可能会从往年的战损率,士兵的军备问题和我谈,但其实你们并不知道把将死的战友抱在怀里,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是什么感觉;如果我和你们说巨猩的恐怖,你们可能会去查资料,说这一年又有多少城镇被巨猩所破坏,有多少人员伤亡,但其实你们并不会知道当赖以生存的家园被破坏,亲人尽皆死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说着,子约一边转过身,指了指后方的金黄色稻田:“哪怕就是说粮食的珍贵,如果你们不到这儿来,也不会明白种植、收割粮食到底有多么辛苦。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民主,说着为底层人民争取权益,可你们的目光从来没有放在他们身上过,你们其实只是自认为自己在做着一件英雄的事,享受自我崇拜的过程而已。
你们是象牙塔中的尖子生,但如果只是参与了几场游行,就认为自己懂得了莫维主义的精髓的话,岂不显得可笑?”
紫葵被子约这一番话震得说不出任何话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难道我们所做的就是无用的吗?”
“不,并不是无用。”子约缓缓摇头,“不过在做之前,你们得先学会看。”
“看?”
“嗯。”子约点点头,眼睛望着前方,似乎在回忆一些久远的事情,出了神,“我在来这里之前是在一个小镇上,那个镇子很小,很偏僻,各种工具都是稀缺,没有自来水,想打水得去镇中央唯一的一口井边,但基本上每个人都过得很开心,有什么话当面就说了,有什么事当面就解决了,不会藏着掖着。但来到这个城市之后,我看到了一些不公平的事情,有些我试着解决,有些我却感到无能为力,渐渐的,我感觉一股怨气正在这个城市滋生。”
“怨气?”
“是的。”子约点了点头,“这个我解释不清楚,你要亲眼看到才行,怎么样,要随我去看看吗?”
白紫葵转过身,盘膝正坐,学古人对子约一揖到底:“请务必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