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惜正走神, 听得外头有人来报林大人如海到, 她一时忘了什么“避嫌”,转头就去看,却见门口踱进一名官员打扮之人, 却也带着孝,足见郑重, 看面孔却熟悉,那等凤目盼兮, 丰神雅淡之态, 正是林如海。
如海目光自花惜身上淡淡扫过,略一点头,便自上前, 朝上行礼, 又上了香,才又同旁边贾政说了两句话, 无非是“节哀顺变”之类, 就又出去了,花惜瞥了眼看,却见他并不是向外而去,却是朝内去了,花惜心想, 大概林如海去见黛玉了。
因此花惜便在贾母内耽搁下来,外面花自芳得了信,自回去告知袭人娘跟晴雯, 叫她们不必担忧。晚间,宝玉那边就相请花惜过去,因花惜身边没丫头,便又遣了丫鬟过来,不是别人,却正是茜雪。
茜雪行了礼,便领花惜回去,边走边说道:“姐姐就这么出去了,一时还真不习惯,如今老太太没了,二爷屋里也大变了。”
花惜问道:“什么大变了?”茜雪说道:“想必是还没来的及跟姐姐说,老太太临去之前,便把鸳鸯姐姐指到了二爷屋里头,让鸳鸯姐姐替姐姐伺候二爷跟宝二奶奶呢。”
花惜吃了一惊,问道:“老太太把鸳鸯给了二爷了?”茜雪点头,说道:“我们也有些意外,不过倒好,鸳鸯姐姐向来是跟着老太太的,家里头一概大小之事,她最明白不过的,如今老太太去了,迟早晚这家里也是二爷当起家来,因此叫鸳鸯姐姐过来,倒也好。但凡二爷有个什么不懂的,有鸳鸯姐姐在,便宜多呢。”
花惜点头说道:“这倒是的……”自打知道贾母去了,花惜心里头不免便惦记着鸳鸯,虽然知道如今跟先前那情形有些不同了,但心中到底有些担忧的,却没有想到贾母临终将将鸳鸯安排好了,只不过,鸳鸯如今去了宝玉屋里头,将来会不会也被宝玉收了房做姨娘呢?但先前她在里头同鸳鸯互诉衷肠之时,却也知道鸳鸯的心志坚决,大概是不愿的……
花惜心头便惦记这件事,也不知是好是坏,然而面儿上看,却着实是好,宝玉虽然如今有些变了,但这家里头的事情未免仍旧不太懂得,黛玉也是同样性情,然而这荣国府迟早晚都得他两人当家,有鸳鸯这样的“得力助手”,却正是“如虎添翼”了,且对鸳鸯来说也是好,也可以“物尽其用”了不说,暂时也不用担心其他。
贾母这样安排,又带有几分“善后”举动,又将鸳鸯的归宿也暂时安排好了,倒一举两得。
花惜由此便又想到贾母临终前含笑看自己之态,不由一阵迷茫。正想着,听得茜雪说道:“到了。”花惜一怔,才发现人已经到了宝玉跟黛玉屋里。此刻茜雪说道:“姑娘来了。”
里面有人把帘子打起来,花惜进去,抬眼一看,刚要说话,却蓦地一怔,原来这屋内宝玉不在,除了黛玉,却另有一人。
花惜没想到竟还有人,惊鸿一瞥间,急忙就低了头,行礼说道:“见过二奶奶,林姑老爷。”此刻黛玉便起了身,上前亲扶了花惜起来,说道:“快起来,怎么倒现在还没改过口来?什么林姑老爷……如今我见了你,倒要叫一声姑妈的……”
花惜红了脸,见黛玉双眼微红,想必是哭过,方才林如海在安慰……她便说道:“这哪里使得?”黛玉说道:“怎么使不得?只不过你年纪同我差不多,叫姑妈未免叫大了,不如我就叫你‘小姑妈’,你觉得如何?”
花惜说道:“全凭二奶奶做主。”
黛玉说道:“以后你也不能叫我二奶奶了,就叫我名字就好了,嗯,不如就跟父亲一样……叫我‘玉儿’如何?”她这话隐隐带着玩笑之意。
花惜也不知要说什么是好,旁边如海见状,便说道:“玉儿,你叫也叫了,怎么又取笑她?”黛玉说道:“不然叫什么?”如海说道:“她是个聪明的,自知道如何。”
花惜听了这话,便抬头看向如海,却见他凤眸含笑,有意无意地望着自己。花惜一时便想到在扬州临别那夜,此人也正是如此模样,似笑非笑之态,叫她答应照料黛玉。
如今她已经算是“功成身退”之时,他总不会再提出什么别的要求来罢。
花惜便垂头,这一笔糊涂账她也算不清,若是叫黛玉“玉儿”,未免托大,直呼“黛玉”,仿佛无礼,叫“林妹妹”,人家已经成了亲……那二奶奶又有些见外了……偏偏林如海竟用种极信任的目光看着她,花惜慢慢地竟觉得脸上隐隐发热,恨不得躲到帘子后面去才好。
却正好此刻,鸳鸯自外头进来,见花惜在,一时也觉惊喜,怎奈身上有事,倒不好就相见寒暄,于是只好暂且忍耐着,当下,鸳鸯便同黛玉说了些外头之事,两个就慢慢走到一边商议,说了几句,竟进了内屋去了。
这边上,花惜站着,林如海方才也起了身站着,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花惜也不知说什么好,隐隐有“猛虎在侧”之感,只想要钻到那桌子底下去,正在胡乱想之时,却听得对面如海说道:“在想什么?”
简直如于无声处听惊雷,花惜吓得抖了抖,没料想如海竟能出声,便抬头看他,正见他笑微微温柔望着自己,那脸上便更红,就呐呐说道:“无……没什么。咳……”
一瞬间十分尴尬。
如海见状,便笑笑,说道:“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就不必同我拘束,不如就坐了罢,双双这样站着,有些古怪。”
花惜只好也说道:“那姑……姑……”一时间“姑”不出来,倒把如海逗得笑出来,手抬起便笼了嘴,只两只眼睛眼皮儿微微一垂,复又亮闪闪地仍望着花惜。
花惜暗骂自己实在小家子气,竟这样紧张,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就算是个官员,或者是林黛玉的父亲,又如何?横竖又不是国-家主-席罢了!她乃是个长在红旗下的新摄会大好青年,难道就被这人给窘迫的成了这样儿了?
不过却无法否认,这林如海身上隐隐有种叫人无法小觑的威慑力,大概是当官当久了,自有“官威”在身……花惜本是要叫他“姑老爷”的,忽然想到方才自己跟黛玉两个已经商议改口了,自然是不能再如此称呼如海了,然而又叫什么?迟疑之下就越闹了笑话……
在这辈分上她是极为头疼的,细细在心底想想,老太太收她为干女儿,于是……如海岂不是成了她的……姐夫?
这称呼实在是太……叫人无言以对了。
花惜咬了咬嘴唇,红着脸还未曾开口,那边如海笑罢了,忍着说道:“何时我竟成了姑姑了?”
花惜闻言脸更红,就说道:“大人怎么竟也取笑我,不过是一时口误,大人你何必这样不依不饶的,只当听不到不就完了么……”不由自主多说了两句,她被如海气势所迫,心中恼怒,如此说罢了才有些惊醒,心想怎地竟有些埋怨娇嗔口吻了……花惜便“心怀鬼胎”看如海,却见如海望着自己,笑盈盈地,全无恼色。
两人四目相对,花惜心头稍安,如海才又说道:“听闻你自主回家去过活了,不知近来如何?”花惜说道:“倒是还好的。”如海笑微微说道:“家里也好么?”花惜说道:“嗯……都好。”如海点头,便问道:“这便好。”
如此没头没脑问了几句,花惜只觉得气闷,便张望看黛玉跟鸳鸯说完话了没有,如海见她抬头四看,便说道:“老太太这算是喜丧,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花惜怔了怔,就点点头,如海又说道:“在这里住几天方能回家?”花惜只好回答说道:“大概要四五日的。”如海了然,又说道:“也好,尽一尽心意。”
花惜更觉得莫名其妙,一片茫然,又不敢轻易跟他搭腔,就只好规矩坐了会,好歹黛玉便跟鸳鸯出来了,见两个坐着,就说道:“怎么不说话,只管呆坐着?小姑妈,难道是我爹爹欺负你了?”黛玉虽然成亲,在如海跟前,却仍不改小儿女性子,花惜差点被这一句话呛到,急忙说道:“方才已经同……大人说了几句话。”
如海就起了身,望着黛玉笑道:“我也该回去了,若是有事,便叫人去通知我就可。”黛玉说道:“知道了。”又说:“父亲再多坐会儿方好。”如海说道:“以后自有机会。”拍了拍黛玉的手,便转身往外走。
这边鸳鸯急忙相送,花惜也起了身,因见他要走,就低着头作出松口气的模样,嘴却还嘟着吐气。
如海行经花惜身边,嘴角便又微微挑了挑,花惜松了口气后便正偷偷打量他,此刻一眼看到他那笑意,一怔之下,就撇嘴,不料如海眼睛一瞟,四目相投看个正着,花惜目瞪口呆,暗暗叫苦,皱了眉闭了眼睛,惨不忍睹转过头去,无地自容。如海看的真切,手一抬,咳嗽了声,忍着笑便出去了。
当夜花惜便自留在贾府之中,也不知为何,竟也做了诸多噩梦,醒来后其他之事都记不清了,唯独记得如海那双似笑非笑双眸,极真切地盯着自己,自始至终,如锋芒在背,叫她无路可逃。
次日醒来,便极其疲倦,然因她是贾母义女身份,有些丧葬礼节,自还不可缺少她的,因此又是一番奔波劳碌,如此一直持续了五六天,才见好了。
花惜见贾府内之事也平静了,就打量着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