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林如海来说之事, 宝玉怕黛玉这就走了, 便赌气使性地胡说了几句,花惜赶紧安慰了一番,只说贾母定然是不会放黛玉出去的, 好歹伺候着他睡了。
等宝玉睡了之后,花惜左思右想, 不知宝玉所说的里头有几分真,难不成黛玉真要出去?想了会子每个着落, 便不耐烦, 看看天色并非太晚,便出到外面,叫茜雪打了个灯笼, 两个往潇湘馆过来, 到了门外,听得里面隐隐地有说话声响。两个进门, 见了灯光, 茜雪便将灯笼熄了,花惜向内,正好小丫头进去通报,紫鹃听了响动,便出来, 见是花惜,喜得说道:“怎地这么晚来了?”将她迎了进去。
花惜说道:“方才伺候我们那位睡了,才得空过来, 姑娘睡下了么?”紫鹃说道:“并没有,方才宝姑娘也来了,坐了有好一会。”花惜有些犹豫,说道:“宝姑娘也在呀。”虽有些犹豫,到底来了,便只好进去。
花惜到了里头,果然见宝钗跟黛玉两个对坐着一块,正絮絮说话,见花惜进来,便停了,黛玉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花惜上前,说道:“林姑娘,宝姑娘也在。”就道:“我来原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刚才我们二爷回去,说了几句话,听得我有些心神不宁的,又睡不着,就过来看看姑娘。”
宝钗问道:“宝兄弟回去说什么了?”花惜说道:“二爷是个急性子,有时候就‘听风就是雨’,我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我听二爷说林姑老爷今儿来了?”
黛玉见她问,便笑着说道:“是啊,宝哥哥回去说这个了?”花惜见她笑的全无芥蒂,便知道她不会想瞒着宝钗,又或者宝钗早知道了……此刻在潇湘馆也正是为了这件事也说不定。因此她便也笑着说道:“正是,二爷慌里慌张的,很是恼怒呢。”
黛玉便抿着嘴笑。宝钗看看花惜,又看看黛玉,说道:“宝兄弟果然是个急性子,怕真的以为你要走,……这下可有的他忙了。”便又问花惜,说道:“宝兄弟回去说了什么?”
花惜见她果然说开,便道:“只说林姑老爷要叫姑娘回去,他不舍的呢,又说要去求老太太,又说老太太若是拦不住,倘若姑娘要走,他就跟着姑娘一起去了……这可不是胡话了么?按说我们二爷这几个月修身养性的,每日只去学堂里,跟先前改了许多了,这回想是给逼急了,我安抚了半晌才睡着,这会子,怕是做梦也惊着呢。”
林黛玉跟薛宝钗两个听了,便相视而笑,黛玉便说道:“他真个有这样?怕你骗我来的。”花惜尚未说话,宝钗说道:“袭人可是个老实人,颦儿你休要捉弄她了。”花惜便说道:“正是如此,倘若林姑娘宝姑娘不信,这会子去我们哪里,怕是能听到二爷的梦话呢!那时候才知道我说的准不准。”一时间,逗得宝钗黛玉齐齐又笑。
宝钗便望着花惜,说道:“不瞒你说,我也是听了那个消息,不放心所以来看看的……至于到底如何,等会儿叫林姑娘跟你说就是了……另外,还有个信儿,我私下里告诉你们一声。”
林黛玉便惊奇问道:“什么信儿?”宝钗便说道:“我哥哥最近求了一门亲事……过段日子怕是要成亲的,倘若哥哥成了亲,我就要搬出院子里,回家去了……到时候怕是大家见也难得。”
这话一出,果然将黛玉跟花惜惊了惊,两人各怀心思,花惜只想:“那呆霸王要成亲了?竟然这样之快,啊……我记得那呆霸王的未来老婆,不是个好的,乃是个实实在在的母老虎,那呆霸王娶了她便倒大霉了,怕是要被整死……别说是他,连宝钗跟薛姨妈都有的苦吃了呢。”
花惜便怔怔地出神。看宝钗神情婉然,并无异样,不由暗自皱眉。倒是林黛玉着实惊了一下,细想想,却又是喜事,只好道:“那真要恭喜你们了……只不过,日后不能常常见到,却是不好……你哥哥成亲,你留在家里头做什么,还是不用理会的好。”
宝钗便说道:“真真孩子般的话,我哥哥成了家,事情便多了,唉……到时候再说罢了。”彼此又说了会,宝钗便起身要回去,花惜同紫鹃相送她出门,宝钗自回转蘅芜苑了。
花惜回转进来,林黛玉起身,才握了她的手,拉到桌子边上坐了,便说道:“你这么晚还来,实在有劳了,宝玉没事么?”花惜说道:“已经是睡了,姑娘放心。”林黛玉点点头,便说道:“今儿父亲真来过,同舅舅商量了一番,舅舅劝了他些,两个人谁也说不服谁,后来父亲便只问我愿意出去还是留下……”
花惜问道:“那姑娘是如何想的?”黛玉脸上微红,便转开眼去,说道:“我只说我要细细想想罢了,又能如何。”
花惜见她面上薄红,便明白她的心意,一时也笑道:“真真是我多虑了。竟问出这样的愚蠢问题来。”黛玉便说道:“什么愚蠢问题?”花惜说道:“姑娘自也明白我说什么。”
两个慢慢说了会,黛玉才缓缓说道:“我不跟你说明白,岂不是我们白好了一场,你且不急,其实这件事情,要从头说起。我心里想着,或许父亲也并不是执意要叫我出去的,只是为了震一震舅舅他们……以及这府内众人的。……你也知道,前些日子,他们闹的那一出……我心里记着呢,当时那嬷嬷自这里找出些宝玉的旧东西来,便一脸得意像,不依不饶的……若不是凤丫头拦着,怕是还会拿我做煞呢……我当时并没说什么,后来见了父亲,便说起来,只埋怨了两句,便罢了……谁知道父亲上了心,因此怕我在府内吃亏,便来寻了舅舅,虽然明上说是因我大了,要叫我出去住,但实际是为了我出头的。”
花惜听了,便啧啧羡慕,说道:“林姑老爷真是细心,且又疼姑娘。”黛玉见她一脸羡慕,便笑道:“哪里不是呢……因父亲这样一来,舅舅动了怒,就将那晚上来搜查的那带头的责了一番,不过闹得人尽皆知的,却也不大好,我也只是大概听紫鹃说的,也不提了……随便他们怎么着罢了。”花惜说道:“那些人,也太过分了些,姑娘受了委屈,原本就是该说的,不然,他们还当姑娘是软柿子……那晚上之事,我们不能说也就罢了,搜一搜,也没什么,竟然搜到姑娘的屋里来,着实不妥当,眼睛长到头顶上了!姑老爷做的却是好,解气呢!”
黛玉听她这么说,便也面露笑意,说道:“你明白也就好了……”花惜说道:“不过,虽然是好,我却舍不得姑娘……”黛玉才又笑着说道:“你只管放心,我尚未说完,只同你说,我也不会因此就出去的,一来,父亲也并不是真是非要我出去不可,只是‘敲山震虎’,二来,如你所说的,老太太也未必肯放,三来,我若是这样走了,岂不是闹得两家里不好?”
花惜又赞了一回,说道:“姑娘可真真心细如发。”黛玉便看她,说道:“你可别这么说,你这么晚来,岂不是也正惦记着这件事,我承你的情了,宝玉那边……记得也说给他,免得他……又胡思乱想的,不高兴。”花惜便笑道:“不如还是姑娘告诉二爷的好。”黛玉说道:“我不说,说了的话,他又要得意了。还以为我除了他们家,哪里也去不得了呢。”
花惜听了这话,便掩嘴而笑。黛玉说完了这句话,心里也有些异样,又见花惜笑,她心里一转,便知道说的有些不妥当,就说道:“你笑什么?”花惜说道:“我笑……姑娘自是哪里都去得的,只不过宝玉么,这天底下只一块儿的,别处也寻不到这样呆的二爷,给姑娘逗趣,解闷。”黛玉虽则说错了话脸红,又听花惜说“天底下只一块”,更为面红,听到后面这句,却知道花惜是打趣他们两个相处的好,便微微释怀,说道:“呸,你别给自家的主子脸上添光了,什么宝玉……珍珠的,哪里找不到一大堆,非要巴巴地叫他解闷,我别给他气死就是了。”正说着,紫鹃进来送茶,听了这话,便也笑着说道:“姑娘,袭人姐姐先前没改名儿之前,岂不是也叫珍珠的,姑娘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黛玉听了,便笑,说道:“呀,我一时竟然忘了,你别怪……我可不是有心说你。”花惜便说道:“姑娘若是说上我,倒是我的荣幸。”黛玉见她伶俐善解人意,心头很是欢喜,便握了她的手,轻轻在手心里摩挲,说道:“这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你看看,你们宝玉珍珠的,竟全是些珍奇物件。”
花惜知道她有心打趣,便也说道:“若说起珍奇来,宝玉自然是珍奇的,但那珍珠可就俗了,一抓一大把,细细想来,若说那最珍奇的,倒是那‘黑玉’难得。”
林黛玉一怔,说道:“什么黑玉?我不懂。”花惜便说道:“先前弄那个‘真之石’的时候,我记得宝姑娘说‘黛青为黑’,是以这黑玉,大概也叫……”
林黛玉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好啊……我只知道宝哥哥回拿着我绕弯儿取笑,这没想到,你竟也会这样,果然是近墨者黑了!”便轻轻挠了花惜两下,花惜急忙求饶,两个便笑笑说说,不知时光已过。
到后面,紫鹃进来要给黛玉加衣,花惜趁机站起,说道:“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打扰了姑娘这般长时候,真是有罪。”黛玉说道:“急什么,再说会子话,我这一刻也不困,说的正高兴呢。”
花惜看看黛玉脸色,说道:“我看姑娘最近气色倒是不错。惯常里可还咳嗽?”黛玉便说道:“好的多了呢,三天也咳不到一会的。”花惜便放了心,说道:“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黛玉说道:“我又有什么喜事了?你这话……该跟宝姐姐说去。”花惜说道:“别的不说,单单是林姑老爷上京来的事,岂不就是一件大喜事了?姑娘原来还有些小病的,记挂着林姑老爷,如今他来了,姑娘心事抛开,身子才也养得好了起来,自是喜事。”林黛玉最得意的便是父亲来京,自林如海到了,她便比平日里多说一倍的话,素日笑模样也多,不像是先前一般,偶然便伤春悲秋的,见花惜如此说,又想到林如海今日来替自己撑腰之事,便也喜上眉梢地笑。
花惜同林黛玉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天色不早,她便起了自回去,里头宝玉仍沉沉睡着。花惜也悄悄地睡了,次日早上起来,却是秋纹来叫,花惜望着她呆了片刻,就想到晴雯……然而终究人不在身旁,只叹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出外伺候宝玉。
片刻宝玉梳理打扮完毕了,花惜才拉了他,将昨晚上林黛玉所说“不走”之事,同宝玉说了,宝玉一听,果然是“精神抖擞”,原先阴云密布的脸,此刻云开雾散,喜不自禁地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花惜说道:“我骗二爷做什么。”宝玉说道:“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眉飞色舞的,便在屋内转来转去,片刻才反应过来,说道:“今儿我晚些去义学,先去看看林妹妹。”也不等花惜说话,跺跺脚,一阵风儿似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