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滴苍荒泪,一尺白空遥,烽火早消逝,突兀边陲高。
恭旦帝国东土,秋冬之交,边疆远隅,破垣横布,唯有黄绿稍显人间生机。崇山之壑,夹杂着一座小村庄,草房也是寥寥无几,就在村场中央,一块硕大的草布平铺于地面,周围或坐或立全部村民。
村民粗布缠身,男女老幼尽是欣喜神色,看来只是一场小聚,也会牵动人心。那质朴笑容,喻示着这远离中土的远庄一片安静祥和。
人们早已忘记战乱烟火,即便是有,今日也要忘却
马上,部族公子便会到来,适逢成年之礼,就在这座小村内要选出一位出类拔萃的女子,敬献给公子,那可是天高的恩惠,说不准会跟随公子偶去中土,那是几辈子也不敢想的福分。
自不必比了,我村之内哪有胜卓姬的女娃一老汉嘟哝着。
村主厉眼瞧着老汉,正色言道:堂堂大部族公子,那是统领部落之后子,甚至有机会赴中土行事;大组长亲点我卓家庄,虽然是看中了卓姬,但这选舞不能走过场,况且是公子第一妻室,岂能草草了事,比,必须得比,雅束,你先来
老汉深深点头,说的也是,那可是公子。
雅束是个胖丫头,刚满十六岁,伴着不是很规则的敲鼓之声,蹦蹦跳跳便舞起来,一舞便无了比试的气氛,村民们纷纷拍手称好,看着胖妮子笑得花一般的脸,仿佛又到了秋收之季,心里暖烘烘一片。
三五姑娘跳完,便是最后的卓姬,十左右年纪,身材适中,五官端正,只是风吹日晒略显黑色,头上细辫一盘盘绕在脑后,只是一笑才能成为全村最美的妮子,洁白牙齿配上火辣辣的眼神,总是有着招人的灵气。
卓姬刚刚步入草布,人们便开始叫好
她是全村的欢乐之神,无论耕作劳苦,还是疾病抱恙,只要立在一处跳上一段,身子不累了,病也就好了大半。
卓姬的舞姿很标准,只是宽松的衣服勾勒不出少女的线条,定是看惯了山中鸟雀,跳起来便似奔鸟啄食,忽高忽地,又似仓皇逃窜,忽上忽下,嘴里哼着小村老曲:
取食兮,天之赐予,哽水兮,地之凝集,哺吸兮,母之羸体,劳作兮,物之即及
此时,一粗壮中年之妇跑来,不断擦抹着黝黑上额的汗水,嘴里喊着:来了,卓姬的遮头布手里小心捧着四方一块红色绢布。
老村主立即喝止自己的夫人:这还没比完呢,怎么就是卓姬的
那是给新娘头上遮盖的红布,只有取胜的女子才有权使用。
老当家的,不是卓姬,难道还是你这老朽妇女不满相公打断自己的美意。
不但是群民大笑,就连那似懂不不懂的耄耋老人也开口笑起,嘴中已是无牙,干干笑着,声音低微。
村主也为自己的执拗感到有些尴尬,未等卓姬舞完当场宣布:卓姬胜出,引领至本舍,遮头候着公子
男女老幼二三十人纷纷嚷着,闹着,簇拥着的卓姬赶往一座收拾干净的小舍,一路上尽是嘱托,哪怕到中土看见什么回来禀告一声也算是村子里的幸事等等。雅束更是紧扑过来,死死缠住卓姬,两人是自小的同村好姐妹,互相嬉闹着,调笑着。
卓姬也不甚了解这部族中的规矩,反正嫁给了公子,就是整个村的荣耀,什么名分地位,自己毫不在乎,反倒是传说中的万里之外中原部都,魂牵梦绕都想去一遭。
她老老实实坐在简陋但洁净的木榻之上,一丝也不敢动,担心一旦公子进入屋内瞧见自己来回溜步认为不雅,头上罩着红布,也感觉不到天亮还是已经黑下来,越等越是紧张,两只小手紧紧攥在一起,却不敢去擦拭汗水,因为那是老村主夫人费了半个时辰为自己描的妆,就连自己在铜镜中也感到很是顺眼。
不知什么时候,房门一开,走进一个人。
定是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听公子声音很是和气。
卓姬。卓姬小声答道。
卓姬,卓姬,你的模样如何
卓姬摇摇头,自己也不敢说,自小便在这所村子里长大,人称最最受看,可是自己也不知是否漂亮。
嗯怎么不说话啦公子纳闷。
卓姬这才意识到天色已黑,公子应是看不见自己摇头,慌忙答道:小女也不知晓,可能公子会失望吧
公子刚想点燃油灯,听见这话便又撤回手,举步来到卓姬身边,撩去她的红盖头。
果然,天已漆黑。卓姬凝目望去,眼前男子身高五尺有余,身材不胖不瘦,其余的却一丝也看不清,感觉像是二十多岁年纪。
公子不再言语,毕竟这是第一位夫人,便取下手臂上的翠珠腕环,抬起卓姬的手,轻轻套了进去。
睡吧屋内只有一张床榻,再者两人已是夫妻,便一同倒在上面。
良久,公子忽然道出一句:卓姬的汗也是好香啊
小卓姬一怔,本是紧张的身子随着颤抖起来,从来没有想过身边硬生生卧着一个男子,越是害怕,反倒引得公子兴致起来,他探出手卧住卓姬,一股冲动涌进年轻气盛的公子体内,那软绵绵的玉手潮热微抖,想着想着便翻身上去,感觉着吻了下去
卓家庄内高杨之上,一对小鸟厮磨着,纵是天黑无色,你我也是丝毫不离,越发用力地缠绕着,你叨我一口,我咬你一下,偶尔传出嘤嘤之声;忽地,两鸟瞬间离开,各自挺立枝头,狠狠伸着脖颈歪起头,似乎在倾听什么。
片刻,一对黄雀冲天而飞,拼尽全力怕打软翅,怕是被人捉去
就在此时,一队黑马悄然而至,竟是流寇
庄内牛十五,马十八,猪羊数十,别无其他一个歹毒声音,看来已经探查清楚。
领头之人坐于马上,狠狠说道:烧
十几个人的手上瞬间点燃火把,右手已经亮出武器
庄内四处干柴旧梗,触火即燃,十几只火把瞬时点燃了村子,村民们哀嚎着窜出,只见四处火起,纷纷叫嚷着扑向安全之处。
秋末之际,天干物燥,尤其此庄尽是草舍,熊熊烈火如同卷天红舌,迅速燃遍全村
盗匪们驾马盘绕,驱赶着四处牲畜,卓家庄一片狼藉
小庄位于沟壑之内,晚夜便有秋风吹起,更是助涨火势,瞬间天力亦不可挽回;天空之上那对刚刚缠绵的黄雀惊恐着鸣叫几声,紫红火焰与冲天黑烟窜起,殃及黄雀盘旋之处,哀鸣几声夺尘而去
火海中,小舍中的公子惊呼出声,见四处火光,连忙拉起卓姬,令她速速着衣,卓姬这才发现草房已经起火,连忙推开公子大喊:公子快跑,别管我一把推去,一股黑烟将二人冲散
吾生有卓姬,吾死有卓姬公子呼着,看来也在寻卓姬,不过瞬间又失去声音
卓姬突然见公子不见,急速穿衣回身寻找,可是浓烟烈火已经令他几近窒息,口中连忙喊着:公子,公子
这公子万不可出差池,这是大部族之子,死在这里也就要了全村人的命,可是,他自己绝逃不出去,究竟在哪里
自己已经是公子的娘子,一旦公子命丧,自己与公子也只是一夜夫妻,定会以死跟他而去
她顾不上自己衣衫褴褛,四处摸索着,可是火焰已经靠近自己
庄民们已是睡去,见得失火慌张起榻逃离,年轻人尚能迅速逃离,只是老妇稚子腿脚不便,已有几人人被火势吞灭,或被倒塌的房屋淹没,传来哭叫声音。盗匪们不管那么多,挥舞着刀枪有的狂叫,有的怒喊,不断驱离牲畜。
老庄主顾不得夫人,赤着上身便蹒跚冲向本舍,那是公子与卓姬同房之所,无论是公子,还是刚刚成为公子妻的卓姬,哪怕是有一人丧命卓家庄,不用这大火,不用这帮流寇,大族长一声令下,庄民一个活命的也不会再有
公子,卓姬──老庄主远远看见小舍已经四处火焰,脚下更是跄踉起来,嘶哑地喊叫着。
卓姬已经绝望,瘫坐在榻边,公子定然已被大火吞掉,自己也冲不出去,呆呆地望着红得发黑的火苗,等待着死亡
突然觉得那大火甚是美妙,竟似自己的舞蹈,好像自己体内的血液
火,也是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那么喜人
那黑黑的,不是自己的呼吸么;那白亮的,不是自己的骨骼么
好想拥抱那烈火,好想将身边所有的火焰吞进体内
她竟笑了,如今已是大公子之妻,名正言顺的大族长之媳,死而无憾了,慢慢闭上眼睛,想起了公子懵懂之状,虽然看不见脸庞,可是那是自己的夫君
噼啪作响的火烧之声已经不再,耳边确实公子急促的呼吸声;舍外呼喊之声也已消逝,只听见公子临难之时只顾得拉住自己外逃,嘴里喊着吾生有卓姬,吾死有卓姬
吾生有卓姬,吾死有卓姬
是啊,吾生有公子,吾死有公子
苍天有眼,就在这边陲小庄,有幸遇见公子,竟一夜之间嫁给他,成为他成年之礼的第一位娘子,又同夜葬身火海,也许是冥冥中注定吧,老天怜惜人世有数,只好令二人地下缠绵长存
就在此时,文图突现,赤身掉在小舍之内,身边火焰声与一女子微微哭声同在,他大惊失色,这是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