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迦曾经是龙族最强的龙,他被推崇,被敬畏。
所有被他目光注视的人都会不自觉地低下头颅,把脆弱的脖颈交到他的手上,颤抖着表示臣服。
他几乎是龙族内定的下一任王。
可他对此全不感兴趣,甚至十分排斥。
――他在等一个对手。
或许也可以说,这独自立于金字塔顶端的红龙,在向那虚无缥缈的神明,祈求一个对手。
于是这个时候,叶沧出现了。
几乎是在见到这个人的瞬间,厄迦便知道,这就是他要等的人。
那一刻的震撼无法言喻,他看见了生命的初始、星辰的运转,宇宙洪荒在他的灵魂深处诞生,然后炸裂。
仿佛经历了一次浴火的新生,活过来了。
及至后来,在无数次被对方打败后,名为“叶沧”的存在,已经不再仅仅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对手,更是他追逐的航向,灵魂的道标,意志的中心。
他注视着这个存在,一如向阳的植株时刻追逐着太阳,感知那份让人流泪的热度,仰拜那片洒落世间的荣光。
但是,在突然的某一天,他失去了他的太阳……
“……”
触及到这一部分记忆,几乎还没有深入回忆,红龙便已经不自知地呲开了牙。
仿佛他面对是一名恨入骨髓的仇敌,恨不得将其寸寸碾碎、拆吃入骨。尖利的瞳孔猛地缩成一道细线,喉头甚至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
无法控制的情绪就这样汹涌而来,几乎将他逼至疯狂。
然而,这濒临暴走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太久,下一秒,随着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有人在他的耳边说道――
“好了好了,其实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起来了。”
“所以,别生气了,我的龙。”
一瞬间,快要覆灭他理智的黑暗,潮水般褪去了。
厄迦从过往的回忆中猝然惊醒。
原本失去焦距的红眸渐渐恢复神采,厄迦的意识回到现实。他仍旧脱力地躺在大地上,一旁半蹲下来的青年正含笑地注视着他。
似乎是他呆呆傻傻的反应取悦了对方,那人轻笑一声,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我这回下手太重了,还是你变弱了?这可不行啊,厄迦。”
以近乎傲慢的姿态,说着不输于挑衅的话语。
众所周知,以龙族的暴脾气,听到这种嘲讽他们弱的话,哪怕死了也能诈尸出来跟对方拼命。
一旁那个最小的亲卫队甚至已经紧张地捏紧了手。
――赢了居然还敢嘲讽王,这,这,这……何等嚣张!
然而,让所有人惊讶的是,厄迦只是懒懒地望了对方一眼。然后在停顿若干秒后,才意思意思地发出了一声轻哼。
这传闻中的暴君在青年面前俨然彻底没了脾气,表现出叫人难以置信的容忍度来。
比起旁人的惊愣到几乎快要惊悚的神情,叶沧却表现得相当平静。他早就习以为常,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接下来……
几乎是在叶沧刚起念头的下一秒,就见地上的男人大大方方地张开了双臂。
――嗯,果然是这样。
在过去,叶沧不知道跟厄迦切磋过多少次,大多都以叶沧的毫发无损和厄迦的脱力为结局。
而每一次出现这样的情景以后,躺在地上暂时无法行动的厄迦,都会像现在这样――
只见,以张开双臂作为信号,男人的喉结下缓缓浮现出了一块红色的鳞片。
那块鳞片有着血一般浓艳的色泽,上面隐约显现出异常神秘的纹路。
如果说一般的龙鳞给人的印象是冷血的铠甲,那么这一片,唯独这一片,会让人不觉恐怖,反而感到蛊惑般的美丽。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是“逆鳞”。
每一头龙都会有一片逆鳞,长的位置有所区别。但毫不例外,每头龙的逆鳞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命脉,是比心脏更致命的弱点。
因此,“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这句话在再好脾气的龙身上,都是一样的。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例外的话,那大概就是――厄迦和叶沧。
“那不是……!”远处但凡有点眼力的龙族,此刻都尽数绷紧了身子,不自觉地进入了备战状态。
并不是说周围有什么敌人,只是打个比方,如果一只兔子剖开自己的心脏,展露出这不能出一点差错、出了差错就会死的部位,那么其余旁观的兔子,估计也会立刻炸毛,背脊发凉。
“厄厄厄厄迦王!”
“不管您要做什么,那都太危险了,请住手!”
“小心,安全!”
一个个龙族或结巴或震惊或艰难地出声,他们从来没见过一头龙主动露出自己的逆鳞,就像一般人不可能青天白日地剖开心脏。
这太过刺激的一幕,让众人已经不能简单地说是惊呆了,简直就是要原地爆/炸。
然而,比起快要承受不住晕厥过去的众位龙族们,身为当事人的厄迦和叶沧却显得不慌不忙,甚至对远处的众人嫌弃地表示:“不要大惊小怪。”
众龙族:“……”
这是能够不要大惊小怪的情况吗!?还有厄迦王胡闹就算了,叶沧殿下你为什么也这么淡定啊?!!
叶沧:那当然是因为他们以前经常这么玩啊:)
是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打完架都要来这么一出。只不过以前他们在龙域打架时,基本等同于大范围清场,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其余龙族发现。
叶沧异常熟练地席地坐下,伸手摸了摸那片赤红的逆鳞,感觉着入手的热度,说道:“鳞片的温度是不是比以前高了?有点烫手。”
厄迦舒服地眯了眯眸子:“大概是因为这几年我经常去焰山。”
此时的红龙已然半点不见了往日的凶悍,整个就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翻身露出肚皮,等着主人来撸。
“焰山?”叶沧按在逆鳞上的力道微微一重。
那一瞬间,仿佛心脏也跟着被扼住,交付命脉又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悚然和快感,让红龙猛地绷紧了身子,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呜咽。
然而,叶沧对红龙这一瞬的失态表现得习以为常,他继续道:“我之前就说过,不要老是去焰山泡熔浆,更不要在火山口打滚,总是这么任性的话,焰山又喷发了怎么办。”
每次厄迦一折腾焰山,焰山就要喷发一次,最严重的一回甚至烧到了龙域的巢穴。也就是那回,厄迦被他捶得最惨,咬了他的鳞……于是第二天他又把厄迦揍了。
想到这里,叶沧强调道:“不是所有的龙,都不畏惧火山爆发的。”
厄迦:“但那是我除你以外唯一的兴趣,况且,连熔炎都无法抵挡的弱者……”
他语意未尽,脸上却浮现出格外残酷的冷漠。这一瞬,人们似乎又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这果然是一位暴君了。
不过这无情的冰冷并没有持续过一秒,因为下一秒,叶沧撒开了手:“不撸了。”
厄迦:“……”
身为一只有尊严的龙(猫),在泡泡浴和主人的爱抚之间,该如何做出取舍呢?
身为一只有尊严的绝不屈服于人的猫,在已经成为习惯的必不可少的少掉就会浑身不舒坦的泡泡浴,和叶沧的……
厄迦:“我以后不去焰山了。”
――那当然是选择后者!这还用犹豫吗!
众龙族:……???
厄迦果断地掠过了这个话题,一双懒洋洋的眸子望向青年,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之后就跟我一起回龙王星吧。”
他没有询问叶沧为什么死而复生的事,他不想追溯也不想提及。因为那些根源没有必要也毫无意义,他只会把握眼前的人和事。
可是,叶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我没有回去的打算。”
厄迦闻言霍然抬头,他一瞬不错地凝视着青年。
那双猩红的眸子炽热且深沉,翻涌起什么极为激烈的东西,如同冰层下涌动的熔炎,是喷薄暴动前最后的平静。
他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叶沧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空气的凝滞,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坦然自若地回复:“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吧,我不打算回龙族。”
不过,大抵还是知道厄迦的感受,叶沧顿了顿继续说:“至于理由,解释起来很麻烦,你可以当做我功成身退,不再掺和龙族的事务和纷争,简而言之就是――我退休了。”
厄迦猛地抬手,攥住了叶沧的手腕,红龙原本受伤的手臂因为骤然用力而崩裂开来,但他却对流出的血毫不在意。
他死死地盯着对方:“退休?就在这种鬼地方?”
“请不要嫌弃它,阿木星会变好的。”叶沧耐心地说,“我正在为此而努力。”
厄迦沉默了数秒,最终深呼了一口气。
他大约永远也无法理解叶沧为什么会脑子犯抽,选这样一个废星窝着。介于对方的态度足够坚定,他也没办法再干涉什么。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就这样放弃。
龙族巨大的飞船安静地悬浮在阿木星外,像守着巢穴的巨龙般巍然不动。
厄迦撑着地坐起来,从最初见到叶沧的失控中微微回神,这会儿他终于注意到了周围。
他看见了龙族的先遣队,王族的亲卫队,还有……
“人类?”
只见远处残破的星舰旁,几个模样狼狈的人族正抱团在一起。
察觉到厄迦的注视,他们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有些站不稳。
厄迦嗤笑了一声,抬起的手卷动力量,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
但下一秒,叶沧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他们是我的潜在顾客,别把人吓跑了。”
原本绝不容置喙的暴君,却在青年触碰上他的瞬间就卸下了力道,那几乎是一种根植于灵魂的本能。
红龙能够轻松扼断钢铁的手,松松地蜷起了每一根手指,把尖利的指甲尽数收拢。
明明是青年主动握住了他,他却表现得仿佛自己无意中触碰到了一朵柔软的花。
厄迦道:“顾客?”
叶沧点头,顺手拉着他走了过去。
厄迦没有挣扎,理所当然地跟在青年身后,完全放任了对方的动作,并且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于是,远处的龙族几乎都觉得自己出现了某种认知偏差:说好的独断专行,绝不容许别人指手画脚???
已经不记得在这短短的一天了,他们究竟见到了厄迦王多少颠覆认知的一面。甚至潜意识里,他们已经把对方完全分成了两个人――一是有叶沧在身边的王,二是没有叶沧在身边的王。
这之间的差别,隔着几万个鸿沟和天堑。
叶沧跟厄迦走到那群人族面前,对方望着他们的眼神直像望着两头洪水猛兽,脚步虚浮到哆嗦,一副想逃又没勇气动弹一下的样子。
叶沧很给面子没有指出他们的狼狈:“本来你们不来阿木星,我也打算想办法联系你们的,我想跟你们谈笔生意。”
跟预想中相比,如果他用来交谈的身份能够更低调一点就好了,比如仅仅是一个荒星的普通小果农。不过事已至此,先不考虑其他的事。
“生,生意?”
那一瞬间,尸山血海、人口贩卖、违禁交易……一一闪过众人的脑海。
他们几乎惊得矢口就要拒绝。
然而,青年后方半步的厄迦微微眯眸,危险的竖瞳睨来一眼,众人当即脸色一白,表情惨烈地像要奔赴地狱:“您,请说……”
叶沧觉得他们的样子实在奇怪。
他说:“是这样的……”
“你们要不要买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