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舟留意他到他活动手指的举动,笑了。“好啦,不用恨他,灵飞不够心狠,没有把麻醉剂全注射进来,否则你肯定会烧死在这里的。”
吴邪冷冰冰地说:“难道还要我感激他不成?”他的眼光,落在则舟扶着自己的手上。“小陆,你……”
则舟笑了一笑。“我暂时借来的身体,用不了了。别管我,反正我从踏上M岛的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能原封不动地离开。”
吴邪对他“原封不动”那个形容词,有点哭笑不得。但更多,是一股悲凉而酸楚的情绪,紧紧地纠缠在他心上。
是的,早知道会有这个结局。但是终归不想接受,终归想一直拖,一直拖……就算知道则舟不知是偷来抢来的谁的身体,也昧了良心不管那个躯体本来的主人是谁,只希望则舟多存在一天,在身边一天,就会多心安一分。
则舟拉了一下吴邪的手臂说,“好了,你赶快走。”
“……你什么意思?”
则舟淡淡一笑。“我没法子跟你一起走的。我也到极限了,这个身体拖不下去了。快走吧,吴邪,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不介意再会怎么样。”
“你要我怎么回去向爸交代??”吴邪怒喊了起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要我回去告诉他,你魂飞魄散了?他不当我神经病啊!”
“你放心,他不会当你神经病的。”则舟反而平静得出奇,“你忘了,我爸见你第一面,他就给你看过相了。他也知道我一直在学什么,他不会介意的。”
“你少废话!跟我回去!”吴邪吼得更大声,“我不管你是死是活,反正我必须得带你回去!”
“……别对着我耳朵吼好不好?”则舟笑着说,“反正我爸现在更在乎你,我死了,他也没所谓是吧。”
吴邪又急又怒。“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吧?拜托,你不会真这么想吧?你……你爸不会这么想的……你爸最疼的就是你啊!”他镇定了一下情绪,又说,“从六年前开始,我到你们家那天,爸叫我照顾你,我也那么做了。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是真当你是我兄弟的。我希望能按爸说的,一直照顾你,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则舟望着他。“吴邪,你想过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则舟笑了笑。“自从你来我家之后,我爸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你身上,刻意培养你,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我这个亲生儿子,倒靠后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我了。”
吴邪怔住了。“你……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我……”
“没有真的这么想过。”则舟静静地说,“但是确实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想,他宁可失去我,也不想要失去你,吴邪。”
“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弟弟。”吴邪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快跟我走。”
则舟忽然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叫。有具白骨,手指骨上,紧紧地缠着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军牌,上面只有一个号码。
37号。
“这是……”则舟举着那个军牌,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当年属于你的啊。”
吴邪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凄惨的微笑。“小陆,这就是当年我最后一个对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为我——死了。当时,我不知道这一点,当我的刀刺进他胸膛的时候,看到他笑的那一瞬间,我……我知道了,他一开始就打算把生的机会让给我的。”
“走吧,吴邪。”则舟拍拍他肩头说,“这都是过去了,你朋友不会希望你一直陷在过去的,是不是?”
“我没办法走了。”吴邪微笑地说,“这就是命吧,我回到了M岛,最终,还是得把命留在这里。”
没关系,我真的不在意这一点。从我第一次见到我义父那时候,他就说我身上有煞气,我的身上有冤魂缠着,我——我活不长的。我不介意,我真不介意把我自己永远地留在那些白骨之中。
这样,我就会觉得心安了,是不是?……长久的愧疚,一直缠绕着我……一直一直地缠绕着我……我宁可我也有朝一日变成一堆白骨,留在他们之中。
李文楠。
则舟一用力,把那截指骨给截断了。“很不错的纪念品,活像是象牙的饰品似的。带着它吧,吴邪,这是你朋友留给你的回忆。”他又笑了笑,这一次,吴邪看到他眼里的悲伤了,则舟一直非常刻意地,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不过,吴邪,你得记住我,在心里永远记着我。不管我的身体是不是在泥土里腐朽,最终成为白骨,还是连魂魄都不剩下,你也得记着我——哥哥。”
吴邪的眼泪,终于沿着脸颊,滑了下来。“我还记得,每次你叫我哥哥的时候,就是对我有所要求的时候。”
“我叫你什么,都无所谓吧。”则舟的眼泪,也滴了下来,停留在他的面颊上。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一种青灰的怪异的颜色,只有他的眼泪是明澈的。“放开我吧,吴邪,别让我在你面前那么难看地消失掉。我不想在你面前,跟他们一样……跟他们一样变成那个样子。拜托你……放手吧。”
吴邪的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几乎看不见咫尺之隔的则舟的脸了。“小陆……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算我求你了,哥哥,放手吧。”则舟轻轻地说,“你再不放手,我就会跟他们一样,在你面前,变成白骨,然后……”
吴邪闭了闭眼睛。他的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掉。
“啪”地一声,他的手,垂了下来。
“再见了,吴邪。”
六年前,M岛
吴邪心里的冷,比刀光划过他脖子时的感觉还要冷。他从来没看过李衡楠这样的几近于狰狞的表情,脸都快扭曲得认不出了。
“阿楠!……”
李衡楠手中的刀,斜斜地沿着吴邪的脖子划过,在他的肩头上带出了一溜血迹。李文楠狂叫起来:“你不还手?你再不还手,你就是一个死字!”
吴邪一咬牙,他手的刀挥了出来,两把刀格在一起,火光四溅。
“阿楠,你不要逼我!”
吴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手里握着的短刀,深深刺入了李衡楠的小腹,鲜血正沿着刀柄往外狂涌。他又慢慢抬起头,看着李文楠的脸。李衡楠的脸色苍白,汗水和血沿着额头一路滑下来,可他却在笑,连眼睛里都是笑意。
“吴邪……别忘记我。”
他伸手到吴邪的脖子上,一用力,把他戴在脖子上的军牌扯了下来。“……你该离开这里了,用不着这个了。把这个留给我,不管我被埋在哪里,我都会带着这个东西的。”
你们一个个的,最后都要离开我。
你们都说得冠冕堂皇,要让我活下来,可是,最后来承担一切罪责的,永远被内疚和后悔折磨的,仍然是我。
吴邪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前,仍然是一片水雾。身边的火,越来越大,他已经觉得浓烟呛鼻了。
他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些在火里燃烧的白骨。
这一次,他们总归能安息了吧。
吴邪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条水道上。他可以确定,在黑暗里突然出现的勤礼,他肯定是从水道进来的。灵飞也是从水道离开的,灵飞是跟他们从同样的地方进来的,但是,他一定知道出路。
水道里一定是有机关的,但是,既然勤礼和灵飞都选择从那里进出,那么,现在,肯定是会畅通无阻的。勤礼和灵飞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吴邪看了一眼手表。离刚才灵飞离开,不过五分钟,但他的感觉,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似的。
这时候,水道里面的水,已经淹过了步道。快要涨潮了。
吴邪不再去思考了。他觉得自己想得实在太多了。他脱了外套,跳进了水里。水非常冷,但再冷,也冷不过吴邪的心。
船不如人游得快。灵飞坐在船头,脸上的神情是模糊的。他看到吴邪的时候,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反应。吴邪对着船头一扳,那小木船就翻倒了,灵飞一伸手,抓住了岩壁。
灵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是我对不起你们,我背叛了你们的信任。……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动手吧。”
吴邪突然笑了。他盯着灵飞,一字一字地说:“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想的,是怎么处置你?”
“不知道。”灵飞简单地回答。
“我应该打断你的腿把你留在这里,让你慢慢地等死。”吴邪的声音,跟流过船边的水一样冰冷,“然后把通向外面的通道都毁掉,我倒想看看,你也是受过特训的,你会要多少天才会死掉?”
灵飞打了个寒噤。他的声音,低到几乎不可闻。“……给我个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