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颖听了他这话,就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似的站在那里,连一动也不敢动。吴邪又觉得好笑,哭笑不得地说:“我也没叫你像个木头桩子似地站在那里啊!不要乱跑就是了,你越跑,越容易掉进陷阱,明白不?冷静点!”
他对则舟使了个眼色,“去,把他拉过来,小心点。”
则舟走过去,把徐嘉颖一只胳膊拉住,往吴邪的方向走。徐嘉颖拖着脚在那里走路,他又高,则舟还得用力拖着他走。则舟大概也嫌烦,只在那里唠叨说:“这么大的个子,一点用都没有……”
徐嘉颖突然踩着了不知什么东西,一下子像只被踩着了尾巴的狗似的,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啊!啊!……”
“啊你个头啊!”则舟把他狠命地拖,“是只老鼠!老鼠而已!”
则舟好不容易才把徐嘉颖拖到吴邪旁边,吴邪脚边,早已全部是血,万里脸色发紫,正在大口地喘粗气。吴邪脸色发白,说道:“小陆,我们得马上把他送出去就医,否则会死掉的。”
则舟低声地说:“吴邪,你想清楚。如果就是你跟我,我们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你要带着这么一个重伤断手的人……”
“够了。”吴邪打断了他,“这种事,我做不出来。我背他走,你走前面,留意四周,刚才的情形,你已经看到了。不要大意,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我们走来的路,还是继续往前走?”
则舟问。吴邪背着万里往前走,万里的血勉强算是止住了,但是要命的是,吴邪觉得他的血也快流得差不多了,脸色死灰,趴在吴邪的肩膀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样子。则舟看吴邪并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一直在向坑道深处走,忍不住开了口。
“小陆,不管布置这个陷阱的人为了什么,也不会让我们那么轻易地出去的。”吴邪冷冷地说,“我想不通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毕竟我们确实是来服兵役的,现在也临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敢于冒这个险,做这种事。我们的班长不敢,我们的士官长也不敢——谁都不敢。”
“那你怎么想?”则舟问,他的表情也隐隐地透出一丝忧虑。吴邪回头看了一眼,说:“我觉得你知道,小陆。”
他们两个走得很近,其余几个人,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则舟声音很单调,静静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爸没告诉你么?”吴邪说,他的声音很低,只有身边的则舟能听到。则舟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他能告诉我的,难道就不会告诉你?”
“不管怎么说,你总是他亲生儿子。”吴邪苦笑了一下,“我跟他,总归隔了一层。小陆,他最疼的,还是你。就算他会让我涉险,但怎么着也不该让你涉险。你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你要我回去怎么跟他交代?”
“……交代?”则舟笑着说,“需要交代吗?你放心,我爸该知道的都知道,他不会管我的,你也不需要担心这个。”
吴邪没有接话。他望着前面,映在坑道的顶上,像是一抹抹流动的月光。一个幽深而黑暗的地方,那坑道长长的,而且四处都是分支,像一个无解的迷宫。
“我们应该往哪边走?”则舟问。吴邪相当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几乎是在流动的,光芒闪烁,他看不清则舟的脸,也不想看清楚。他已经不在意则舟究竟用了谁的脸谁的身体,总之只要他存在便安心,哪怕这个身体是抢来的偷来的。
“你怎么问我呢,小陆?我也从来没来过这里。”
则舟笑着说:“是么?我看你像是找得到路似的,像信鸽回家了的感觉。”
吴邪呆了一下,他的脸上有明显的逃避的表情。则舟却没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只是说:“走吧,你走前面,我跟着你。我还真没来过这地下坑道,哦……这么些年,从小就听说,只是闻名,在M岛上存在着某个神秘的军事基地,我却从没来过。”
“是爸不让你来吧。邪笑,“你是他的宝贝儿子,他怎么舍得让你有任何危险。”
则舟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吴邪一手扶着左面的石壁,那股寒气,又深深地从石缝里钻了出来,侵蚀着他的皮肤。他甚至觉得,这股寒气会钻进身体,连灵魂都一起侵蚀——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的话。
靠近水的路,更觉得潮湿,地上甚至还浸着半寸深的水。吴邪穿的是短靴,一脚下去,虽说水不会浸透靴子,但那种森森的凉意,却像是到了心里。他忽然“咦”了一声,弯下了腰。
地上有血迹。
一点一点地,洒在灰色的地上。
吴邪向前望去,那血迹一路洒去,星星点点。他伸手在地上摸了一下,血还没有干透。
则舟的背,已经绷紧了。他低声地说了一句:“小心,吴邪。这一次,我们面对的可不是之前那些菜鸟。这一次……”
他没有说完,就放轻了脚步,往前走去。
又转了一个弯,面前突然地开阔了。水光荡漾,那光是银白的,一荡漾,就像是无数的银色的碎屑在闪光。
除了水光,还有个白色的东西也在闪光。
吴邪听到了则舟倒吸冷气的声音。则舟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他这个反应,让吴邪心都凉了半截。
“小陆,怎么了?”
吴邪只听到则舟喃喃地说:“我的天。”
吴邪向前走了一步,他这下算是看清楚了,沉在水里面的,是一具雪白的——吴邪也知道这个词很怪,很不合时宜,但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雪白的人骨。那骨头特别的白,白得像象牙一样,光秃秃的,上面连一丝皮肉都看不到。那具人骨,沉在水里,依然能够看出一个扭曲的姿势,和向上高举的手骨——仿佛是在为生存作着最后的挣扎。
就跟他们之前看到的半截埋在土里的白骨一样的姿势。
吴邪看到那具白骨的颈骨上,戴着一条银光闪闪的链子。对这种东西,他们自然都不陌生。吴邪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除了他一直戴着的那颗情人石,他自然也戴着军牌。
“……这个人也是M岛上的。”则舟把白骨身上戴着的军牌“刷”地一声,扯了下来,抛给了吴邪。“吴邪,你看。”
吴邪接过了那个军牌,看了一眼。上面的编号是“26”。他问则舟:“你确定吗?这个人也是……”
“应该是吧。”则舟正低着头在那里研究那具骨架,头也不抬地说,“应该跟你一样,是当年那批人之一。”
吴邪问:“当年那批人?你在说什么?”
“我觉得你没有什么必要再装不知道了。”则舟回答,“你一直不肯清醒,因为你觉得你心中有愧。你无法面对现实,所以你对于现在这个身份、这个情形是心满意足的,但过去仍然就像是个鬼魂,缠着你不放。否则你为什么会回到M岛呢?反正,现在你也必须面对了。吴邪,你对M岛那么熟悉,你说你仿佛曾经闻到过海盐的味道,你说你能看到相思树下的鬼魂,还有,你刚来的那一天,就捡到了情人石……这些都不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怎么还可能是巧合?”
吴邪盯着他,声音僵硬地说:“不是巧合,那是什么?”
“答案就是你来过这里。”则舟的声音很清脆,冷冷的,回荡在石壁间,像古代的一种叫“磬”的乐器。“多年以前,你就来过M岛,你在这里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吴邪没有再接他的话头,只是说:“这具白骨,是怎么回事?”
“很奇怪。”则舟说,“看这白骨的样子,分明已经白骨化很久了,而且是自然形成的白骨化。白骨化的骸骨,没个五七年是不可能的,但是……但是你看这白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刚被人杀死在这水里,死前还努力伸着双手……在拼死挣扎一样。”
吴邪被他说得身上一个寒颤接着一个寒颤,勉强地苦笑着说:“这时候,我倒是很希望灵飞在这里,他至少是学医的,可以告诉我,这骸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喂,吴邪,你这是变相地嫌我不懂是吧?”则舟嚷了起来,“唐灵飞就算没杀人,也是存心不良,一肚子坏水,我为了帮你连命都不要了,你还帮着他说话?我说,吴邪,你还有良心没有?”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随口说一句,你这么激动。”吴邪叹了口气,“爸惯你,我也惯你,你真是被宠坏了,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敢做。”
则舟扔下了那具白骨,把它往水里一推。吴邪吓了一跳,说:“你干什么?死者为大,你这是干什么?”
“我还是死者呢。”则舟回瞪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想背着这具骨架走啊?”
吴邪没有再说什么,拉了则舟一把,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