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这里来等人啊。”
“等人?”吴邪有点诧异地问,“等谁?”
田云叶格格地笑。“等你啊,你这不是来了吗?你又是怎么溜出来的?”
吴邪更哭笑不得了。“是班长让我出来办点事的。你等我来干什么?请我喝咖啡吗?”
“不,这一杯咖啡该你请的。”田云叶说,他的语气很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吴邪奇怪地问:“为什么?不是我小气,我只是想问,为什么应该是我请?”
田云叶笑了起来,他黑莹莹的眼睛里满是嘲弄,“你真傻,吴邪。你不会还什么都不知道吧?我们都会死的,这一点,你现在还看不出来?”
吴邪打了一个冷颤。他一直觉得田云叶很古怪,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带着诡秘的味道,但是“死”这个字,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味道了。“死?我们为什么会死?”
“本来,只会死两个人,然后,至少我们可以平平安安地在M岛度过我们这一年,然后,我们会回到我们来的地方,继续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可是……”
说到这里,田云叶突然抬起了头,他眼里骤然射出的怨恨之意,让吴邪连着退了几步。“可是现在我们都得死,都得死在这个地方!我才十八岁,我还没活够,你懂不懂?”
“……你不会死的,你在胡说什么?我们都不会死……”吴邪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想问你,你上次说那是个仪式,是什么意思?……”
田云叶瞪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对着他扑过来,吴邪本能地往后一退,两个人就撞翻一张原木的桌子,桌子上放着的花盆、咖啡杯、灯,全都被撞到了地上,只听见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田云叶双手扼在吴邪的脖子上,他的手腕纤细,但力气还真不小,吴邪被他掐得也一阵阵的呼吸困难,只看到田云叶腕上的红绳上串着的那个碧绿翡翠观音,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
“你……快放手,你这是想干什么?!你再不放手,我可就不客气了!”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要死就你一个人死,你一个人不够,你就拉上你的好朋友一起去!为什么要害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太自私了!……”
田云叶不管不顾地扼着他脖子一阵乱摇,吴邪实在忍不住了,反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甩开了。
“你有完没完?!你真当我好脾气?你真当我不知道那天的石头是你推下来想害死我的?”
吴邪高声地说,“我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发现一缕红丝线,我当时就知道了,那是你手腕上戴着的翡翠观音上的红线!
“只有你把这东西戴在手腕上,别的人都是藏在身上的,所以一定是你干的!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害我?!”
田云叶忽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咖啡馆的老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里面就剩他们俩,乒乒乓乓地折腾了这么久,也没个人出来理会。
外面是个露天的露台,凡游客都喜欢坐在这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天上的星星,四周修筑成矮矮的城墙,很有点味道。
田云叶退出了门,一直退,一直退,一直退到露台的边缘。
下面是翻涌的海。
“站住!别再后退了!”吴邪叫了起来,他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田云叶只是笑,指着他说:“好啦,不用你了,我自己了结还不行吗?我可不想像倪捷晓那个死法,什么心肝啊肠子的都被掏出来挂着。我也不想像林思晴那样,被分尸成那个样子。我至少给自己留个全尸,这样总可以吧?!”
“你在胡说什么,快站住!”
吴邪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他看到田云叶已经站在露台的台阶上面,只要稍微向后面一移,就会摔下去。“田云叶,别发疯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别动!你掉下去,就真的会死了!”
“……就这样吧。”田云叶的笑,忽然变得柔和了,他的眼睛变得清澈而透明。
“我出生的时候,我家人找人帮我算过命,算命的人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一直不相信……看来,这是真的了。都是真的,就跟相思树下那对厉鬼一样,真的不能再真了。”
吴邪还没来得及咀嚼他最后那句话,就看到田云叶又笑了一笑,这一笑像是一蓬烟火炸开了。
“再见了,吴邪。我说过,这杯咖啡是该你请我的,记得替我付钱。”
他从露台上落了下去。
黑暗中,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像只失去翅膀的白色飞鸟一样,坠进了海里。
坠入了黑暗翻腾的波浪里。
碧绿晶莹的翡翠观音,就在吴邪面前的石板地上,摔成了两半。
不管今天是什么天气,一切都应该落幕了。
我有这个感觉,一切都该结束了。
看着田云叶像只折断翅膀的鸟一样从我面前坠海的时候,我就想,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快没办法忍受下去了。
半夜的时候,三个人扛着铁锹,来到活动中心外面的那棵相思树下。
吴邪慢慢地伸出手,碰了一下那树伸开的枝桠。手指接触到那粗糙树皮的时候,他猛然地起了一个颤栗。毛糙不平的树身,像是蛇身上的花纹,冰冷的、毫无生命的,让人毛骨悚然。
这棵树曾经流过血,鲜血淋漓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树真的会流血吗?树也会像人一样流血,甚至流泪吗?
“动手吧。”远屿实在不愧是侦探小说的狂热爱好者,拿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想要真相啊我想要知道真相啊啊啊啊我就算是死了也要当个明白鬼啊”,开始害怕了一阵子,现在又恢复正常了。
则舟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问你个问题。”
“问吧!”
则舟问道:“你究竟认为是人干的,还是鬼干的?”
远屿咧开了嘴,他笑的时候总有种很温暖的感觉,即使是在月光惨澹的暗夜,也让人觉得似乎有阵春风扑面而来。
“我非常同意吴邪的说法,人比鬼更可怕。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是好人,是善良的,那他死后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如果他死前是个恶人,那么死后还是恶鬼!人和鬼,又有什么区别呢?”
则舟笑了起来,说:“你这话说得,呃……真有点意思。”
“那当然,我从小就IQ高,而且我八岁就开始看黑格尔!”远屿得意地挺了挺胸膛,则舟差点吐口水在他的脸上。
“呸,你八岁看黑格尔,我还五岁看柏拉图呢!”
吴邪拎起了铁锹。“行了行了,你们让开。”他看到则舟也想来帮忙,就说:“你那把铁锹,把和柄都快松开了,当心砸到你自己的脚!你们两个一边儿斗嘴去吧,让我来,反正又不是什么很重的活。”
月光从相思树的枝桠里投射下来,一点一滴地洒在褐色的地面上。杂草丛生,吴邪一锹下去的时候,隐约地觉得有些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但是他的铁锹已经挥下去了,不管有什么不妥的,也只能如此了。
“喂,吴邪,你看你的样子,很像什么恐怖片呢。”则舟在旁边哈哈笑,“像那什么……啊,杀了人的凶手,要毁尸灭迹,正在挖坑呢,哈哈。”
“胡说八道。”吴邪头也不抬地说。
远屿也帮腔说:“真有点像,很多临时起意杀了人,想找个地方埋尸,一般都会找棵树作标志。然后,那棵树吸了尸体的养分,就会长得特别茂盛,如果开花,花就会开得特别鲜艳……”
吴邪忽然抬起头,远屿惨叫一声,跳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你的额头上在流血!”
吴邪在额头一摸,果然,他的手上沾了又湿又腻的浓血,他把手拿近鼻子,一股浓烈的腥味让他想呕吐。
“你的……你的头上!吴邪,你的头上!”远屿继续在大叫,吴邪慢慢地仰起头,往上看去。
不是他的血,是相思树在流血,就跟那天晚上见到的一样,淋漓滴答地在往下滴,一滴血“啪”地一声,落到吴邪的左脸上。
吴邪“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但是这天晚上他本来就没吃什么,也只能干呕。
则舟抢过去帮他拍背,一面仰起头,说:“吴邪,也许你把这树弄疼了,你在它的根下面挖,它痛了,所以就流血了。”
吴邪沉默着,忽然,他把则舟推开了,再次抓起铁锹,用力朝下挖去。“我不信这个邪,我就想看看这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每个人都在这里挖,不管是人还是鬼,这相思树下面埋着什么鬼东西?”
突然“砰”地一声,他的铁锹碰到不知什么东西,发出响亮清脆的一声。远屿和则舟都直跳了起来,吴邪的铁锹也从手里滑到地上。
远屿这时候胆子又大了起来,直冲到前面跪在地上,双手就去刨那些被挖开的泥土。他十分惊讶地发出一声“咦”,双手慢慢地向上举,居然捧出一个铁箱子。
则舟说:“难怪,刚才那一声就像是铁器相碰的声音。原来……”
那个铁箱很显然是个古老的东西,上了锁,但锁也早锈了。远屿的手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