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个部位似乎并不方便自我医疗,叶小天只要稍微一动,整个身体就会惊栗地浸出一层冷汗,他努力了好多次,除了把自己折磨得几乎无法站稳之外,一无所获。
连头发都一并被汗水濡湿了,叶小天无力地垂首,将前额抵在桌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不知道是否因为太过难受,他并没及时发现外面有人打帘子进来。
“你在疗伤?”说话的同时,对方一只手已经握住他的左臂,叶小天低呼一声,扭头一看,竟是方才对自己‘额外开恩’的禁卫队长。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自然而然地俯身下来,拾起桌上的棉签和消毒药水,仔细地为他再次在伤口附近涂抹了一遍。
“这位置你够不着的,我来吧。”不顾叶小天反射性地挣扎,他左手牢牢扣住小天左肩,右手停在其中之一的骨针上面,略顿了顿,嘱咐一句:“你忍耐一下,我尽可能手脚利索一点。”然后集聚意念,深吸口气,不顾叶小天疼得惨叫出声,一鼓作气将大半陷入其中的骨针麻利地抽了出来。
叶小天右手紧紧抓住桌沿,五指止不住微微地颤抖,疼得眼泪都快淌下来了。
幸亏对方手脚利索,虽然抽离骨针的过程痛得要死要活,可事后上药和包扎的时候已经感觉好了许多。
“还能走路吗?我们需要你随军一起回去做口证,”对方一边将感冒药倒出两粒在手心,一边连同水囊一并递给他,坦诚以待道:“我叫西瓴?布尔吉,现任暗影帝国禁卫骑士团长,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了吗?”
“……叶小天。”询问他人姓名之前率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是最基本的礼仪之一,在禁卫骑士团长主动以礼相待的情况下,他再没有任何理由欺瞒对方,更何况,对方刚刚才帮了他一个大忙。
叶小天站起身来,想了想,又委婉请求道:“阁下,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之前叶小天曾欠过一位姑娘一些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
对方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犹豫片刻,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让步,道:“如果记得地址的话,我可以派人替你偿还。”
“如此,感激不尽。”叶小天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不过,他怎能放任那旅馆中无依无靠的女孩子身无分文?又怎能放任小丸子跟着自己一同入狱?既然现在自己深陷重重阴谋之中没法再照顾他们,就只得做出最坏的打算,事先为二人安排好出路才行。
从手镯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雕纹木盒,然后将小丸子拽过来,依依不舍地抚了抚它的绒毛,不顾其拼命反抗,又蹦又跳,一并拿帆布打包,递给西瓴,告知他旅馆地址之后又再三嘱咐道:“请转告她,叶小天来不了了,这些是还给他的东西,叫她自己早做打算,不必再等我了。”不想将那孩子牵连进来,也不想她孤苦伶仃一个人默默地守候,不知道自己被官方带走,这一去究竟是祸是福,不得已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小丸子在包裹里拼命地踹着跳着,愤怒地尖叫,那声音听上去好像一个单纯无辜的孩子被至亲出卖了一样悲凉!
叶小天面色铁青,一双拳头不自觉地收紧,心里如被刀割般疼痛。
西瓴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将这事吩咐一名诚信可靠的属下,再三嘱咐一定要好生办妥之后,才又回到帐篷中,询问叶小天:“你愿意与我同乘一骑,还是自己走路?”
叶小天红了红脸,犹豫片刻,强撑着应道:“我还是走路吧。”话虽这么说,无论精神意志再强,可身体毕竟也才十二岁的孩子,刚从肉体中抽出七枚骨针就已经让人耗尽全身力气了,再勉强行军,根本就好像痴人说梦。
随军没走多远,他便闷不吭声地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当叶小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陷牢狱。
眼睛灵活地环顾了一遍四周,虽然比较阴暗潮湿,可是与之前在火之帝国待的那种数十个人共处一室的环境相比,已经好过太多去了,至少它是个人单间。
尝试着从茅草堆里坐起身来,望了一眼监狱外正在酣睡如斯的狱卒,叶小天微微一笑,从手镯中掏出水囊灌了几口,然后又摸出替换用的纱布和膏药,自行将伤口重新清理一遍。
骨针拔出体外之后,感觉轻松了好多,再加上悉心上药调养,短短时间内,叶小天已经能稍微自由地活动自己的左臂了。
从容倚在身后大把枯黄的谷草上闭目养神,反正早晚是要被提审的,不用着急。
果然,大约一、二个时辰之后,听见外间传来军靴敲打青石阶梯的声音,然后有人问道:“还没醒吗?已经二天了。”
“刚醒来呢,现在就要提审?”狱卒再怎么不济,也不敢拽着在上司面前公然偷懒,提着风灯将来者迎了进来,点头哈腰道:“饿了一天一夜,我怕这小子连走路都站不稳。”
“唔,”来者以皮靴有板有眼地敲击石板,形式化地与狱卒交接道:“来不及了,上面催得很紧,我必须先带他去见审讯官大人。”
顺着狭长的青石阶梯往上走去,叶小天在见到第一束光线的时候,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身子虚弱地晃了晃,要不是身后有人扶了他一把的话,估计他已经重心不稳地倒跌下去了。
迷迷糊糊被带到一间结构简约的审讯室,一抬眼还能看见暗之帝国恍若月食般漆黑一团的标志性徽章浸濡在殷红如血般的背景之中,让人不由自主地反胃。
虽然审讯室布置十分简洁,可是光线充裕,由于左右随侍士兵皆端着一副严肃凝重的模样,整个环境还显得十分肃穆,并带有强烈的压抑气氛。
主审官旁边还坐着另一位中年男子,体态略显得有些臃肿,穿着做工精致的阔袍月牙白色休闲装,与周围军装革履严阵以待的严肃气氛完全脱节。
暗之帝国贵族?叶小天在主审官示意下在他面对坐下来的时候,发现那名旁听的男子正毫无顾虑地端详着自己。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既然没做亏心事,当然也不怕鬼敲门,叶小天坦然自若地迎上对方的眼光,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将他划作隐形人一类,懒得理会。
“这枚黑玉,是你的吗?”就好像拿出罪证一般,主审官从旁边一只托盘中拿起一枚黑玉,伸手递了过去。
“是我的。”叶小天瞄了一眼,根本不用伸手去接,就能十分确定。
“哦,那么,我还要带转给你一句话,”那狡黠如狐狸般的家伙故意十指交握,淡定道:“你收留在旅馆中的那位姑娘说了,她会一直等你,希望我们把这句话带到。”
“阁下开什么玩笑,”当着军方的面承认和犯罪嫌疑人有丝毫牵扯都是极大的负累,那丫头不至于这么白痴吧?叶小天强自镇定,微笑道:“我只不过前些日子从她那里借来一些东西,不愿言而无信,故托人交还而已,其他再无和这位姑娘有任何关系了。”
主审官神色诡异地盯着他,又专程侧过脸低声询问了旁边那名男子几句话,直到对方点头首肯,他才故作矜持地咳嗽了两声,正面指出:“叶小天,不得不承认,你聪明伶俐,仁慈善良,可是,再继续说谎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们已经充分调查过你的底细,如果你肯坦诚招供,我保证我们暗之精灵帝国绝不会为难你。”
他什么意思?
叶小天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原本就显得十分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停顿了两秒,死鸭子嘴硬地回答道:“我说的句句是实,叶小天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这回换主审官沉默了,然后他重重拍了拍手,身后有侍从送上来一只托盘,托盘上陈列着的,竟赫然是叶小天当日‘归还’冽小玉的雕纹木盒!
叶小天差点咆哮一声拍案而起!
凭什么搜查私人物件?你们这是在侵权!你们这是在犯罪!!
显然这一切都不在对方考虑范畴之内,他不仅将叶小天赠予冽小玉的盒子豪夺过来,甚至还肆无忌惮地当着他的面打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排放着满满一盒面值为10的精灵硬币,粗略估计总体价值约在三五百精灵币左右。主审官不疾不徐地将盒盖置于木盒底端,将‘罪证’推向桌子中间,轻易摧毁掉叶小天之前的一番谎言:“如果你欠她这么多钱的话,她还会被逼迫卖身?还会在被你救出火坑之后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停顿一下,他甚至刻意指出:“你这分明是唯恐自己被关押入狱,那小姑娘从此无依无靠,才特意托人将自己宠物连同这么一盒精灵币转赠予她的吧?”
叶小天无语,他当时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如今被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一语道破,感觉特别难受而已。半晌,才愤然冒出一句:“军方就可以无视民权么?你们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被戳穿谎言恼羞成怒了?”对方显然也不是吃软饭的角色,当下单手扣了扣桌面,笑道:“再给你看看这个。”
身后传来一阵拉扯挣扎的声音,叶小天回过头,只看见冽小玉被五花大绑从房间外被推了进来,她身上衣衫褴褛,显然挨过一顿好打,满面泪痕,好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一般,可怜兮兮地站在叶小天面前。
叶小天面色惨淡,连嘴唇都止不住镀上了一层寒霜,他缓缓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瞪着冽小玉,脑袋中仿佛被几十颗手榴弹反复轰炸过去,又好像有一辆破旧的列车噪声极大地驶过,让人完全无法思考。
冽小玉看见叶小天的神情却完全不同,她先是一声惊呼,紧接着忙不迭地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天,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是不是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他们了?”果不其然,这丫头脑袋有包。
冽小玉咽了咽口水,没有正面回答,却是惊惶地回头望了望押解她的侍卫,一副被打怕了不敢再乱说话的模样。
肯定是将他出卖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心中有了这样的觉悟之后,叶小天不由得痛苦地闭上双眼,缓缓回过身来,望向主审官,淡然道:“放了她。”
对方一撩眉梢,一副‘你有资格和我谈这条件么’的模样。
“既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更能确定这孩子与此事完全无关吧!”叶小天双手牢牢按在桌面上,不卑不亢地分辩道:“她也是受害者之一,无论我假冒皇室运用黑玉替她赎身,还是后续连杀两名暗精灵贵族的事实,都与她无关。既然这样,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拘捕她,对她严刑逼供呢?所以,我要求你们,立即放人!”
就连冽小玉本人都想不到,在自己死没良心地出卖小天之后,他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替她开脱罪责。直到这时候,这女孩心底才真正升起一股强烈的负罪感,望着叶小天虽然依然瘦小,形象却无比高大的背影,忍不住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