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死亡,到底如何定义呢?
有一种说法是,人的死亡分成三次进行。第一次死亡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肉体本来的机能停止,生命因此而终结,这是第一次死亡;所有人参加你的葬礼,对你的遗体告别,这是社会地位上的死亡;而到了最后一个人都忘记你的那一刻时,第三次死亡便如约而至,一个人才真正的死亡了。
这句话或许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并不十分合理,因为这个世界上并不缺乏那种死亡之后以亡灵的模样再次出现的情况——而死亡这个词汇,对于一部分人而言也并不算太过可怕,那或许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有唯一的一次死亡。
只有生物意义上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对于他们而言,所谓的第二次与第三次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们。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社会地位可言,也没有留在任何人的心中。
按照卡斯兰的说法,破解这一切的关键点在于执念之上。齐格飞明确地接收到了这个讯息,但却对于执念到底应该如何表现出来却实在是没有头绪——对于本来就不存在于记忆之中的东西应该如何表现出执念,他实在是缺乏确切的计划。
因为毫无头绪,所以他决定不去做任何的思考,只是单纯地根据直觉在帝国学院里的道路里漫无目的地穿行。
遇见需要选择左转右转的道路时,他不会去进行任何的思考,只是完全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随意地挑选一条道路前进。停留在某一栋楼前时,他也不会去想这栋楼到底是属于武者系还是魔法系,只是单纯地根据自己有没有进去的想法来决定——这种选择造成的结果就是,他的行动不需要做任何的思考,因此他在帝国学院里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谁也不知道现在的齐格飞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因为在外人的眼里看来,现在的齐格飞就仿佛中了什么魔法一般,在这样的细雨之中不断地飞奔,并且无视了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人。
这一路上,他甚至还遇见了很多自己认识的人,但那些人却无一例外地全都被他无视了。他的步履越来越快,虽然没有用上斗气的力量,但他那强大的肉体力量已经让他奔跑的速度到达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格飞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身边,有一些学生正在远处好奇地看着停下了脚步的他。在刚才的那段时间之中,大家都看着齐格飞一次又一次地从自己身边狂奔而过,对于这位帝国学院的名人今天到底在做什么,每一个人都有些好奇。
但他们看见的,却是这个高大的男子正站在学院的宿舍楼下,仰着头无声地伫立在细雨之中。
帝国学院的宿舍楼,是整个学院里最为格格不入的建筑。
这座学院里的学生大都是贵族之后,在课程结束后大都会选择乘坐自家的马车回到家中休息,因此宿舍楼和摆设几乎没什么区别;加之这栋建筑和学院里其他建筑的风格也有些不同,偏黄色的大理石墙壁与黑色的方尖屋顶,让这座占地面积并不算小的建筑在这里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这栋楼虽然给每一个帝国学院的学生都配备了一间房间,但几乎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把这里当做了一个堆放杂物或是午间休息的地方,根本没有人会真正地住在这里。就算有那种囊中羞涩的确需要居住于此的学生,他们也会为了面子而放弃这间分配给自己的房间——像帝国学院这样的地方也有着交际圈这样的东西,住在这里的人无异于告诉所有人自己和大家那巨大的差异。
齐格飞抬头望着宿舍楼沉默了许久,忽然忍不住眯了眯眼。
——和刚才一样的感觉,又出现了。
齐格飞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在帝国学院里的朋友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就算有那么一两个较为熟悉的同学,那些家伙也不可能会居住在这样的地方——能和他认识,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家族至少拥有着子爵以上的爵位。
既然没有会住在这里的朋友,那么齐格飞自然不可能踏入过这里了——但对于一个没有踏入过的地方,他却能够清楚地回忆起里面的道路与设施,甚至他连里面的装饰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能清楚地记得在褐红色墙壁之上那散发着暖意的壁灯,每一个楼梯口都不同的姹紫嫣红的永生花,以及地面上每周都会有人来更换的厚厚的毛毯。
——以及一道门。
一道和楼中其他房间没有任何不同,但却在他的记忆里印象极为深刻的一道门。
在这里沉思显然是无法得出任何答案的,所以齐格飞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向了宿舍楼的大门。他来到大门前自然而然地将金色的学生徽章取了出来,随手在大门旁的魔法阵上一按,然后便径直走入了宿舍楼之中。
这是他条件反射一般的举动,也更加证明了他的猜想——或许曾经,自己曾无数次进入过这栋宿舍楼,对于宿舍楼的魔法门应该如何开启已经极其的熟练。
虽然这栋楼被大家冠以了“宿舍楼”这样有些土气的名字,但事实上,它本来的名字应该是【学院洋馆】。由于学院洋馆这个名字在帝国语里有些拗口,加之这座洋馆的实际使用者实在是没有几个,大部分的学生早已忘记了它本来的名字了。
楼中的装饰和他所知的一模一样,那地毯和壁灯都和他的记忆完全吻合。宽敞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住的洋馆在夜间就更显得冷清了。齐格飞一步步地向前,目光也在身边的房门之上划过。
每一道房门似乎都和他记忆里的那道房门没有什么区别,但齐格飞却很清楚,自己要找的那个房间绝不是自己刚才路过的那些。如果将房间一个个全部打开,仔细地全部搜索一遍,或许才是最正确的方法。但潜意识里,他却又似乎对于那个记忆中的房间在哪里无比清楚,他认为自己根本不需要花费如此之多的时间。
在理性和内心的岔路口前,齐格飞选择了内心。
他闭上了眼。
那个房间在哪里齐格飞并不知道,但他的身体却很清楚。就算记忆被一定程度的扭曲了,但身体在之前的时间里做过无数次的行动却依然记得——那是类似于习惯的东西,是就算没有记忆,也会自然而然地去做的事情。
就像是你在睡梦中被渴醒,虽然自己仍然是处于迷糊的状态,但却能自己下床找到水杯喝水,然后再返回床上继续睡觉。甚至有可能第二天你醒过来时,对于这件事几乎毫无记忆,但事实却是你的确做了这么一件事。
(我本来想用一个更加粗俗但也更加贴切的比喻,不过这样大家应该也能明白。)
现在的齐格飞,就在试图让自己进入这样的状态。
所以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自己的身体已经停在了一扇门前。
这个房间坐落于二楼的最角落处,平平无奇的外观和其他房间没有任何的不同。但齐格飞却停在了这里,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房间。
和其他房间不同的是,这间房间在齐格飞将目光投向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发生了一些诡异的变化。它分明就在齐格飞的眼前,就在洋馆二楼的通道里,但齐格飞却有一种无法明确判断它距离的感觉,仿佛这扇门并非在这里,而是在千里之外一般。
——就是这个房间。
齐格飞深吸了一口气,双手骤然攥紧。
他看向了这间房间的房门,但和前几次没有任何的区别,那种距离和方位都有些飘忽不定的感觉再一次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他尝试性地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扇房门的把手,但他的手悬在空中定格了良久,最后还是缓缓地放了下来。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手并不能触碰到这扇门的把手——它虽然分明就在自己的眼前,但自己却无法触及。
所以齐格飞抬起了手,握住了背在自己身后的黑色大剑。
他一向不是一个喜欢在细枝末节之上多做纠缠的人,对于那些自己无法理解或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一向都喜欢用最直白最简单的方式却结束它——这种有些无脑的选择让自己曾经被某个人嘲笑过很多次,也给自己和那家伙带来过很多的麻烦,尤其是在长夜旷野之上的那段时间......
——长夜旷野。
骤然出现在脑海之中的这四个字齐格飞眯了眯眼,脑海中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地击中了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气,头盔之下那张英俊坚毅的面孔上闪过了迷惑与了然之色。
长夜旷野上的那段时间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时刻,虽然几乎每一个瞬间都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但却是本来的他与现在的他两者之间的分界线——没有长夜旷野之上的那段时间,齐格飞永远无法成为齐格飞。永远只能像曾经那样,虽然具备着超越自己的父亲腓特烈的天赋,但却无法得到狮心王的承认。
长夜旷野之上发生的一切,他都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但那份回忆显然是虚假的,齐格飞很清楚,曾经的自己绝不可能再长夜旷野之上依靠智计从一个个险境之中脱离——缺失的记忆会像水一样被周围的记忆所填补,但长夜旷野之上的很多事却是自己和那家伙两个人面对的,那家伙消失了,于是重新填补的记忆就把那家伙的所作所为全部安在了自己的头上。
那家伙——到底是谁?
银色的人影、永远挂在脸上的和嘲笑没什么两样的笑容、巨大的法杖、以及那只仿佛被诅咒了一般的手......
他的脑海里隐约构筑出了一个人影,但那人影却又仿佛笼罩在迷雾之中一般,让他无法确切地看清楚。齐格飞很清楚,那个人影就是自己和所有人所遗忘的东西,是对于自己极其重要的东西——如果任由自己的记忆被扭曲,那么本来的自己一定不会原谅现在的自己。
那么选择也就只有一个了。
既然迷雾笼罩了一切,那么就斩开这团迷雾。
随着一声清脆的鸣响,巴姆鲁克缓缓地被齐格飞从身后抽了出来。那幽邃的剑身一如既往,仿佛能够吞噬掉这世间一切的光芒一般,其上还隐约跳动着黑色的火焰。齐格飞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手中的巴姆鲁克,缓缓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在他踏出这一步的同时,那扇门却骤然向他传来了一股剧烈的抗拒意味。门当然不是活物,但齐格飞却能够感觉到这个房间所传来的对他的抗拒感——这种抗拒感让他的记忆又一次发生了一定的扭曲,他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远离这扇门!
齐格飞笑了起来,是那种他在那家伙脸上经常看到的笑容。
他不是个喜欢听劝的人,在某些时候,他比自己那位最亲密的朋友还要倔强。
他已经隐约能够回忆起来,自己那个和自己迥然不同的朋友了。虽然他依然无法回忆起具体的细节,也无法记起关于那家伙的一切,但齐格飞却很清楚——就在这道房门之后,有着自己必须要寻回的东西!
巴姆鲁克之上,黑光一闪!
轰!
房门只是木质的房门,其上虽然有着一定的加固,但齐格飞的力量何其骇人,这一剑下去,那房门直接被斩成了漫天的飞灰,与迷雾一并消失在了齐格飞的眼前!
与此同时,齐格飞踏入了那间房间。
于是漫天迷雾尽散。
他看着眼前满脸惊骇地看着自己的银发半精灵,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地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头盔,露出了自己覆盖着龙鳞的脖颈以及那双金色的瞳孔——此时的齐格飞,脸上带着无奈而愧疚的苦笑,那双眼睛竟是有些不敢看眼前那个银发的半精灵。
“对不起,梅林。”齐格飞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来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