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丁格尔与梅林等人站在城堡二楼的窗边,注视着花园内的一老一少。
“这是你们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多加干涉——但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就算只是这样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也会让他剩下的时间减少。”南丁格尔的目光低垂,低声对梅林道。
梅林的目光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只是低声回答道:“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也是他们自己的决定。雅莎和艾克特阁下的感情极其深厚,她比我们任何人都希望艾克特阁下能够永远地留在她的身边,也正因为如此,她也比任何人都尊敬艾克特阁下自己做出的选择。”
兰斯洛特咬牙道:“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这种话说出来无疑是在质疑南丁格尔的医术,但此时此刻,南丁格尔很明白众人心中的不平静,也没有因此而恼怒。反倒是梅林看了看兰斯洛特,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后者的肩摇头道:“没有人不希望艾克特阁下能够继续留在我们身边,但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黑魔法或许能够做到这些,但你觉得那位骑士长会对这样的做法感到高兴吗?”
高文侧过了头,有些不忍地道:“但不论如何,这样的画面也实在是太残酷了。”
“世界一直都是这么残酷,强者生存,弱者毁灭,优胜劣汰是自然界的法则。”阿格规文低着头,冷冷地道,“与其在这里缅怀悲伤,不如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对付敌人。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是最可怕的,难道你们也想和骑士长一样被人偷袭而死吗?——各位,我们是护卫骑士,不是躲在被窝里听童话故事的孩子,天真的想法还是收起来吧。”
他的话语有些太过无情,就连脾气最好的贝狄威尔也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了。但阿格规文却霍然抬起了头,这个一向有些冷漠的骑士此刻却是双眼通红,瞪着众人一字一顿地道:“看看这一幕,各位,如果各位还不小心谨慎一些,那么这一幕就会不断地、不断地在我们眼前上演!今天是骑士长阁下,明天或许就是你,就是我,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下殿下的那一刻!!”
“别说了。”梅林举起了手,按住了阿格规文的肩膀。艾克特平日里对于诸位骑士都有些苛刻,他的一丝不苟与严肃让不少骑士都对他颇有微词。但没有人会不尊敬这位骑士长,因为所有的训练内容,这位骑士长都和他们是同步进行的,这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不但比他们这些年轻的小伙子率先完成训练,甚至还会继续训练到最后一个人完成的那一刻。
这其中,阿格规文或许是最为尊敬骑士长的那个。两人都是那种一丝不苟的骑士,对于命令的服从性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艾克特也很喜欢这个和自己有些相似的骑士,对不受大家欢迎的阿格规文也多有照顾。
而现在,艾克特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一段时间,这对于极其敬重艾克特的阿格规文而言,他心中的悲伤绝不亚于雅莎分毫。
“他自己的选择吗......”南丁格尔叹了口气,忽然转过了身,“我不太喜欢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尤其是这种场面的根源是由于我的无能为力。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再来监察部找我吧,我先走了。”
梅林深深地对南丁格尔的背影鞠了一躬:“感谢您的帮助,南丁格尔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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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莎,我有跟你讲过我以前的故事吗?”
艾克特坐在花园里,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面前眼睛仍然有些发红的雅莎。他没有再如同过去一般称呼雅莎为殿下,现在的艾克特,宛如一位坐在摇椅上慈祥地看着自己孙女的老人一般。
他本来花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变成了老人的银白,冷峻的面孔也如同苍老了三十岁一般,甚至脸上已经浮现出了老人斑。他看着花园里姹紫嫣红的花朵,叹息道:“很多年前,那个孩子也很喜欢花——我还嘲笑过她,身为先锋骑士,居然会喜欢这种转瞬即逝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笑了笑,看着雅莎道:“我错了,对于先锋骑士而言,生命其实和花朵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当时身为先锋骑士,能够在战争中获得最高的荣耀,也要面对最强大凶悍的敌人。其实我们,也不过是在战场上盛开的花朵罢了。”
他忽然垂下了眼,语气也变得低沉了起来:“只不过后来我犯了错,导致本来的作战计划全盘皆输,不但牺牲了九成先锋骑士,本来对我寄予重望的军部大臣也放弃了我,照理来说,像我这样的罪人应该直接处死——在战场上违背元帅的作战计划,这样的举动被处死并不过分。”
艾克特微阖双眼,忽然回忆起了那个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夜晚。
“从今天起,先锋骑士艾克特正式被处死,收回本来赋予的一切荣耀与光荣,以及其本身的骑士身份。”大臣盯着年轻的骑士,年轻的骑士也盯着自己曾经的老师——他忽然惊觉,原来自己的老师已经苍老到这个地步了。
“......以上,是作为军部大臣应该做的。”大臣的身子有些佝偻,因为他已不再是那个帝国六大臣之一的军部大臣了,“但身为父亲,我仍然想要达成我最小的女儿最后的愿望。艾克特,离开这里吧,永远不要出现在帝国的军队里,这是我身为前军部大臣最后能做的事情。”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身为军部大臣,不但不能保护住自己的女儿,甚至还放走了要犯,显然是不合格的——因此战争结束后,我会向国王申请离开这个位置,回家度过最后的人生。我给你一天的时间留在军队,索菲娅的病房就在不远处,她应该也希望你能够一直陪伴着她到最后。”
大臣站起了身,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年轻的骑士,而是低声道:“去吧,这是曾经身为你的岳父的我最后能够为你做的了——索菲亚离开以后你也不用来见我,因为我对你的仇恨绝不比任何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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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的艾克特忽然睁开了眼,看着雅莎笑道:“我来到索菲亚的房间时,索菲亚刚刚醒来,坐在病床上看着我微笑。她喜欢花,所以我当时为她采了很多花,并且答应了等她恢复之后就一起来到帝都开一家花店,在帝都里身为普通人度过余生。”
雅莎呆呆地看着艾克特,她还未来得及张口,艾克特便继续微笑着回忆了下去:“说来你可能不信,索菲亚的确是醒过来了,在当时可没有像南丁格尔女士那样医术精湛的医生,索菲亚的苏醒让我狂喜不已,我一度以为她真的要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了。”
“然而结局,或许你已经猜到了。”艾克特叹了口气,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一般,“那不过是生命最后的绽放而已,医学上有着更加专业的说法,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她还是离开了我们,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的奇迹。”
他一直在说话,曾经沉默寡言的艾克特此时仿佛准备将自己曾经未曾说过的话全部补上一般,又或许是他认为自己只要一闭上嘴,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他抬头望着天空之中,轻声道:“奇迹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发生,那也就不叫奇迹了啊。这个世界总是那么现实,冷酷无情到了一种鲜血淋漓的地步,努力不一定有回报,出生能够决定很多事情,运气能够弥补无数缺陷,公平永远不会真正的存在——你说得没错,索菲娅,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一坨狗屎。”
他难得地爆了一句粗口,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狂笑了起来。雅莎连忙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不至于因为自己的笑而使本来就已所剩无几的时间进一步减少。
艾克特好不容易收敛了笑声,他的面容却显得更加苍老了,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带着慈祥的微笑注视着眼前的雅莎。明媚的阳光散落在花园里,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轻轻地拂过花园里的一老一少,带着一瓣瓣花瓣缠绕在了他们的身边——这样的一幕看上去无比美好,但也因此显得更加悲戚。
“小雅莎。”艾克特再一次微笑着开口了。
“您说,艾克特爷爷。”雅莎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雅莎的称呼让艾克特的笑容更加温和,他盯着雅莎的发红的眼睛,柔声道:“至少最后,让我看着你笑起来的模样吧,那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现在的雅莎如何笑得出来,她只能露出一个勉强且虚假的笑容,然后强行收住了自己的泪水。艾克特却没有在意那么多,他坐在椅子上,轻声道:“一定要听你老师的话,梅林阁下是一个聪明人,过去的我太过刚愎自用,所以才落到了如此下场——还有,你的父亲回来的时候不要再赌气不理他了,领主大人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却是整个大陆不可或缺的人物。我相信你能够理解他的,是吗?”
雅莎的嘴唇有些颤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但艾克特却并不在意这些,他叹了口气,望着天空中飞舞的花瓣微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小雅莎,虽然有的时候很让人头疼,并且只有那位梅林阁下才治得住你,但护卫骑士里的大家其实都很关心你。不要再没事捉弄大家了,每一个人其实——”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但眼睛却顿时瞪得浑圆。雅莎也被表情突然变化的艾克特吓了一跳,她正想抓住艾克特的身体,艾克特却骤然站起了身,甚至身上还闪过了一丝金色的斗气光芒!
“我来晚了些,不过我想,你或许希望我来得更晚一点吧?”他的背打得笔直,看着天空中喃喃道,“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或许让你失望了。不过一直以来,你不是都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吗?——那么到最后,再让你失望一次也不算什么事嘛。”
艾克特忽然在空中一抓,然后小心谨慎地将手放在了眼前轻轻地张了开来。在看清楚自己手中抓住的东西之后,艾克特却骤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下一秒,他的身体忽然晃了晃,然后整个人便向前倒了下去,倒在了双眼无神的雅莎怀里。
一瓣白色的花瓣,从他手中落了下来。
城堡里的梅林叹了口气,闭上眼转过了身。
“向骑士长致敬。”兰斯洛特第一个拔出了腰间的骑士剑,他将骑士剑举至胸前,剑身贴着自己的额头,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向骑士长致敬。”阿格规文声音哽咽地拔出了骑士剑,以同样地姿势对着雅莎怀中的艾克特鞠了一躬。
随着骑士们纷纷鞠躬,齐格飞也叹息着转过了身,跟在了梅林的背后。他沉默了片刻,才终于低声道:“骑士长已经长眠于此了。”
“嗯,长眠这个词很贴切。”梅林点了点头,大步地走向了自己的书房,“长眠于花海和梦境之中,这对他来说几乎可以称之为是完美的落幕。”
齐格飞低着头,叹息道:“但却是提前落幕,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故事提前落幕。”
梅林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便继续向前走去:“我们无法阻止骑士长的离去,但却能做些别的事情,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低估了我们的敌人,所以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其罪在我。但是同样的,我们的敌人也将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上一个惹怒了我的,我让他在尼德兰百年的等待全部毁于一旦,甚至连他自己都被我送进了尼夫海姆——这一次我倒要看看,我们的敌人是不是比那家伙还要厉害?”
透过城堡内随处可见的镜子,齐格飞终于看清楚了梅林此时的表情。
在梅林那张苍白的脸上透露着的,却是在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暴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