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诸侯的兵马调度暂且不提,西北豪雄董卓的部署也并未因为初平元年的冬天到来而停下。
天下东西分崩,自董卓烧毁洛阳开始,这场声势浩大却长期对峙的战事有了开始朝着停止过度的趋势。
“禀相国,如今关东群贼皆向东退去,并未赶在冬季到来前入驻洛阳。”
烧毁洛阳,董卓留大军于潼关。在初平元年的最后几个月里,借朝中百官迁至长安人心不定的时机,命朝廷光禄勋持节至洛阳进位太师,地位高于各诸侯王,拜郿县侯,成为天下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冬雪到来的时候,董卓不愿继续屯驻洛阳,转而亦向潼关驻守。
“告诉马寿成与韩文约,先不必率军东进,这个冬天就呆在陇关吧。既然关东诸侯开始退军,也就用不上他们了。”
潼关,这两年身材严重发福的董卓坐在榻上,眯着眼睛对身旁李傕慢悠悠地问道:“关东诸侯都打算退军了,燕北和孙坚那蹦的最欢的两个小贼呢?”
“他们,没有退军。”李傕生怕自己的话引来董卓不喜,低头缓缓说道:“孙坚仍旧在阳人屯兵,背靠梁县与中郎将徐荣对峙;至于燕北,则在旋门关跃跃欲试。听牛校尉派往河东的斥候回报,下雪之前,河东贼中便有人在营地里挥舞着燕字旗帜……他可能策动了白波贼。”
“白波贼,嗯,那些混账狗儿,现在想要倒向燕北难道不觉得已经晚了吗?”董卓听到燕北或许策动白波贼的消息并不愤怒,凶悍的脸上反倒带着些许轻视,言语之间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豪迈道:“白波贼出兵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他们兵马虽多,却对朝廷构不成什么威胁,倒是这两个小贼之坚韧出乎董某的预料,不过也无妨。”
白波军出击最好的时机,便是燕北第一次邀请他们出兵之时,将兵下三辅截断董卓迁往长安的退路。那个时候若他们与关东诸侯能够齐心协力,即便董卓在洛阳将兵十余万,也会被折磨的焦头烂额。可是现在?洛阳之地董卓根本没打算要,就算白波贼众出兵又能如何呢?一座潼关雄城,就算有攻城军械也不是他们能打下来的。
“稚然,等到二月,你出去一趟,试试以高官厚禄能不能劝降燕北与孙坚,就算用九卿之职来引诱都没有关系。”董卓轻笑一声,任了九卿去到朝廷,再能打的老虎与豺狼还不是一个罪名就能捏死。当然了,董卓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说道:“他们纵然不领,也没有关系,无非是再打一仗罢了。没了洛阳,二百里无坚城无粮草,他们也比之蛾贼,也仅仅是会些战阵罢了。”
李傕带着些许奉承的意思顿首,便听董卓继续说道:“关东之盟一散,他们不尊朝廷各自为政,又不是一条心,他们早晚会内乱,不足为虑。眼下的关键是长安,总有那些小人在皇帝身边念念叨叨说董某是权臣是奸贼……现在若无董某掌政,天下还不像关东那样,早乱了套!”
“董某要回长安,潼关以东便交给你与郭阿多,还有徐中郎将看着,仰仗强兵与洛阳的地理,好好收拾这两个不知晓天高地厚的小子。”
李傕应诺,他与董卓想的一样,并不认为燕北与孙坚会接受招降,尽管如今的局势对关东诸侯而言已不够乐观,但如果连这种局面他们二人仍旧要与西兵分个高下,劝降之法想来也是万万不会被他们接受了。
这么一来,明年春季还真是有那么一场大仗要打。
一战,也足够分出个雌雄高下了!
向李傕等人交代了今后的事宜没多久,董卓便冒着风雪在亲兵队的护送下一路向西直抵长安。眼下关东诸侯只剩下燕北与孙坚两路兵马还打算西进,无论如何都使得他们兵马蒙受了很大折损,剩下的不过五六万敌人,董卓已经不再将他们视作首要敌人。
甚至,从起兵开始董卓从未将关东联军当作主要敌人,那仅仅是一群乌合之众,与他们比起来,稳定朝廷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在董卓亲自上阵之前,他永远都不会正视来自关东的敌人。
这个时代有数不清的将军,但说起军事才能,董卓当之无愧地能够排进天下前五。董卓不怕外部的敌人,他怕便只怕来自背后的刀刃。
执掌朝政越久,董卓越是风声鹤唳,那班朝中大臣在董卓看来才是各个凶猛如虎,远胜燕北孙坚的外部威胁。
至于白波贼?董卓才不担心他们,河东那个地方可是董仲颖的老地盘,洛阳政变前夕,他便拉着三千精锐在河东观望朝廷局势。河东郡眼下能够威胁到的仅仅只有烧成废墟的洛***本无法扰乱三辅。
关东诸侯的起兵对董卓来说,从未使他畏惧与担忧,甚至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在内心的层面上,无论董卓愿意承认也好还是不愿承认,这场声势浩大的起兵改变了他的性格,甚至也在今后的岁月里改写他的人生。
掌控兵马,投机政变,由边疆走向中央,攥取足够大的政治资本。这是董卓为自己安排的名臣之路,如果没有意外,如果一切顺利,千百年后或许董卓的贤明仍然在人们口中流传。
为此他不惜在先帝病重时两次拒绝朝廷征召,率军驻扎河东郡以观望时局。在朝廷陷入混乱时以最刚猛威风的模样一举撞入天下的权力中心,暗中遥控朝臣免除没有太多威望与分量的刘弘当上司空。
在此之后,废掉没有能力的皇帝刘辩,改立有才能的刘协。至少在那个时候,他并不是打算做一个权臣,收买人心也好、对先前的朝局不满也罢,他任命贤才,亲信不过将校,朝廷的三公九卿与地方上的太守刺史之类实缺都留给有治政才能的士人们。
董卓对天下的诚意,是有的。
但他的诚意换来了什么呢?自己任命的士大夫、武士,起兵造他的反……迁都长安,焚毁洛阳。这在战略上是一招妙棋,可在政治上却臭的没边儿,难道董卓自己不知晓吗?
从洛阳到长安,董卓亲手焚毁的不单单是朝廷巍峨的皇城,还有他内心愿意与他人携手清整天下的超我。
剩下的,也不仅仅是朝繁华发展的新都长安与洛阳二百里兀自冒着青烟的废墟,还有董卓抛弃高我后迷信暴力沉迷**无法自拔的本我。
自迁都起,使吕布等盗挖皇陵;随意捏造罪名杀掠关中豪家、鞭打张温致死;强霸皇甫规遗孀马氏不成反害、进位太师;宗族弟、侄子、侄孙,从九十岁老娘到刚会跑中孙女全部封侯封君;杀降兵残尸鼎烹而食以震慑百官……诸多罪名,罄竹难书。
董卓不再相信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了,他与关西反贼马腾韩遂握手言和,商议着向东进军收整山河。
关东诸侯起兵并不是错误,恶人无论何时都会是恶人,环境改变的也仅仅是恶的程度……而关东诸侯的起兵,塑造出一个千百年后耳熟能详的巨贼恶首。
初平二年在漫天的风雪中如期而至。
董卓回到长安,在封地郿邬,称万岁邬,城高七丈。布近数万兵马于三辅之地,马腾韩遂携凉州兵七万驻于长安以西的陇关,等待调令。由李傕、郭汜、徐荣领兵潼关以东,与关东诸侯剩下的兵马对峙。
在董卓入京前不过是一名从事从郎的王允,在两年里先后被他火速提拔为太仆,随后任尚书令,接着担任司徒,拜温侯,食邑五千户……距离他的人生巅峰只差最后一步。
至于那场大戏的另一个主角,吕布从并州刺史部下主簿飞速升迁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此时正将五千并州军驻扎在洛阳以东最接近旋门关的偃师城与燕北遥遥对峙。
他们是董卓除了凉州兵将之外最信任的一文一武,吕布确实勾搭了董卓的婢女,董卓也的的确确朝吕布投掷过手戟……但人与人的关系要有多亲密,才会走到这一步呢?
人心这个东西,是天下间再奇怪不过的了。
军事调度极度频繁,关东关西两大军事集团动用兵员三十余万,连带后勤人员接近百万,战争烈度的空前的年头中,在双方这种蓄势待发的情形之下,硬是保持了超过四个月的平安。
但在冀州,联合韩馥不成的袁绍一意孤行授命乐浪太守张岐亲自面见刘虞,行劝进之事;奋武将军公孙瓒自表刘备为青州刺史,自己则率兵马一路西行直逼旋门关;兖州刺史刘岱撤军,不再为前军供应粮草,但源源不断的粮草仍旧自冀州送往旋门关,东郡、陈留、济北国等地,数万民夫赶至攻城军械与营寨木栅,向旋门关输送着。
一场声势浩大的决战,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