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对蒲阴城外与黑山军的对抗极为不满,可鲜于银却惊讶于辽东军在此次战斗中所表现出高超的作战技巧与士卒的彪悍。【】
鲜于银本以为燕北麾下的辽东郡虽然兵员经历许多厮杀,但对上盘踞在冀州的黑山贼众只怕也讨不到好。
作为于涿、代二郡数次守备黑山军攻城的幽州将领,鲜于银对黑山军的了解甚至要超过燕北。黑山军,在他的印象中是一群悍不畏死、作战勇猛,军卒个体强于郡国兵但兵甲残破不耐久战的乱军。
幽州军新募的郡国兵,守城伤亡超过两分便会产生畏惧。可是黑山军就算被杀死三分,只要战阵没有被击溃,他们仍旧会悍不畏死的继续作战,太行山脉艰难的生活经历给了他们比常人更加坚韧的求生意志。
鲜于银率军出幽州的路上便先后收到燕北传递给州府的两封战报,第一封便令他大为惊讶。
燕北的夜袭像一场穷凶极恶的屠戮,连拔两座军寨,破敌六千之众斩及近两千。而他的兵马损失,仅仅二百多!在鲜于银的印象中,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接近着,几个时辰之后,尚在路上的鲜于银又收到第二封战报,黑山军趁燕北部人困马乏之际袭击了他们所在的营地,其间数次艰险,最终辽东军以战车碾碎敌军阵线,三路同破敌军,步骑追击三十里,杀得人头滚滚!
这场战报看得鲜于银心惊肉跳,当即命士卒倍道而行,快马加鞭地赶向蒲阴城。
他要给燕北支援,粮草军械,甚至是兵员供给。
幽州从事从未怀疑过战报的真假,缴获战利与人头说不出谎话。尽管,在州府时他与许多从事一样,打心眼里对这个年轻的叛将带着几分轻鄙。
谁不会呢?
一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凭着作奸犯科参与叛乱,用诡诈与暴力在叛军中谋得高位,弑杀自己追随的主君以求自保,这才归附汉家。使君刘公善待他,是刘公宽宏大量的仁德。从事们却各自有各自的看法,可无论是哪一种看法,都不会打心眼瞧得起一个这样的人。
只是后来,好像他们所得知关于燕北的一切都有了些许变化。
比如燕北攻占过的那些郡县百姓交口称赞他的恩德,甚至在黑山军攻占冀州后那些逃难至幽州的百姓大多对燕北颇有微辞,他们没有去考虑朝廷为什么不去救他们,而是责怪燕将军怎么抛弃他们!
比如燕北认为张纯是他的主君,而他与渔阳天子张举素不相识。
在鲜于银心里,燕北这个名字意味着复杂的人心。
最连最令他感到惊疑的,叛军攻打叛军,在这些州府官吏看来不就像狗咬狗一般,最好斗个两败俱伤,倒时好还幽冀二州之清平。可燕北西出幽州做了什么?
一日一夜之间,杀敌三千余驻军蒲阴城。
他是与平汉将军交过手的,在他看来,整个幽州能做到这样事情的,也只有燕北与公孙瓒寥寥二人而已,就算是现在的公孙瓒,也不会比燕北还轻松了。
这话若让燕北知晓,只怕要笑得直不起身来。击溃平汉将军,在第一场夜袭中由他筹划、张颌辅之;第二场被袭若非他的大意,本可以打出一场精妙的反袭击。
恰恰是因为他谋划失误才造成如今这个结果。
燕北纵横二州的家底、麹义之勇、张颌之诡、太史慈之力,这么多关键的才能糅合到一起的兵马,若被黑山军打败才是天大的笑话!
鲜于银入城时,蒲阴城东门外的平地上铺开了千余具尸首,有汉儿有乌桓,尽管蒙着草席血腥气仍旧死命地往鼻子里钻,另一边则是堆成小山的首级,灰败的面容大多死不瞑目。
除此之外,堆积如山的农具、损坏的战车、腐朽的矛杆随意堆放……仅仅是看过去,便让这些幽州郡国兵能猜测出日夜战事有多惨烈。
可与这惨烈一幕截然相反的,是自各地赶来的匠人与受到征募的乡里游侠儿、恶少年,那些脸上明显带着乡人的执拗与不善的兵勇携带自己的长矛或短剑在瓮城里的辽东军书吏面前一一登记,领取属于他们刻着屯曲的木牌,穿上象征燕北部下的皮甲……那些皮甲有的带着新缝的创口,有些带着渗进皮面的斑驳血迹,却领那些冀州新卒感到欣喜若狂。
鲜于银找不到任何不令他们感到欣喜的理由,就算是幽州郡国兵,一伍中也还尚有三人只能穿着布面甲,衣服上只有几块巴掌大的皮料缝合在一起,可财大气粗的燕北部下居然连新募的乡勇都能人人下发皮甲……那些乡勇脸上的笑容令鲜于银的部下眼气。
甚至,挎着骏马走过的鲜于银感到如芒刺在背,部下的渴求军备的目光令他不敢回头。
燕北给乡勇发下去的哪里是皮甲,分明是大钱啊!
在幽州,因为常年的动乱人心不安,一件缝制好的皮甲已经卖出一千八百钱的高价。仅仅他们推着辎重经过瓮城这一小段时间,立着募兵旗子的案前便有超过百十个乡里游侠儿应募,今日至少有上百件皮甲被发下去。
天知道……燕北从哪里弄来如此多的钱财!
怪不得人家根本看不上张举的购赏,全赠给州府。
财大气粗,募起兵来都要比旁人硬气的多!
由瓮城转入城中,鲜于银见到十几个精兵劲卒簇拥着的燕北正疾步走来,隔着十余步便拱手笑道:“有劳从事为燕某走这一趟,燕某拜谢!”
鲜于银也不多说,无论对燕北感官如何,到底蓟县府宅的马厩里还拴着三匹人家送去的高头大马,当即翻身下马道:“燕将军言重了,此行某率千八百州郡士卒送四千石粮草前来,舍弟亦押四千石粮草自涿郡启程,刘公已下令,绝不会令出征在外的燕将军有何后顾之忧!”
“燕某多谢刘公与从事。”
燕北拱着手,便听到鲜于银话锋一转带着喜意说道:“城外有许多首级,战报某家在路上便见到了,燕将军连战连捷,恭喜恭喜!”
“不提也罢,死伤许多士卒儿郎……不过还是谢过从事了。”燕北并不远接受这样的恭喜,他不是公孙伯圭那般看重功勋的武将,摇头没有接话,旋即转身引路道:“从事远道,且与燕某一同入营吧,先将士卒安顿下去再说后话。”
“好,一路劳顿也当让部下饮马了。”鲜于银笑着应下,招呼士卒继续前行穿过街道,对燕北树说道:“那便有劳将军引路。”
千余兵马入营,查点粮草、安置营寨,自然又是一番劳顿。何况如今营中有几百新卒,更显得乱糟糟的,好在这种事情诸将皆是行家里手,木栅营帐皆是现成,不到半个时辰便将鲜于银的兵马安顿好。
随后,自然是升帐议事。
鲜于银前来冀州可不仅仅是运送辎重或帮他理清后顾之忧,同样,他也是代表州府刘虞节制燕北,共同议兵事,以防燕北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为此,燕北专门将今日轮防职守的张颌从城头上召下来,换上鲜于银麾下的军侯暂领城防。太史慈、张颌、麹义,再加上燕北一道在帐中议事。
这是燕北的军帐,他当仁不让的坐在上首,下面一边是麹义、张颌,另一边则是鲜于银、太史慈。哪两个一个校尉、一个别部司马,又是两千石又是千石的,军帐里谁的官秩都要比鲜于银高得多,只有太史慈这个拥节长史与州从事平级,让他坐在鲜于银身后正显出燕北对鲜于银的尊敬。
“燕将军,如今战事如何?击溃平汉贼陶升后,其部溃向何处,如今可已探明?”
燕北点头,随后看向张颌,张颌会意将案几上的书简展开说道:“回从事,自入驻蒲阴城将军便派出探马骑手向西北、正西、西南三面各个城池及乡里探查,如今西北常山关空虚、望都县境内有小股流贼,唐县亦有不成曲的黑山余寇活动,不过黑山军的大部则已向南逃窜。”
燕北提着皮卷展开悬挂在身后帷幕之上,闪出身子指着一条自西北向东南将中山国劈成两半的河流说道:“自蒲阴一败,黑山军大部撤向祝水,我部斥候在河流沿线发现黑山军的踪迹。”
鲜于银眉头皱起,道:“平汉不是庸手,既被将军击败果断放弃北部数座城池,渡过河流以阻将军之兵……这是否与将军据辽水阻汉军,有异曲同工之意?”
燕北哑然失笑,他曾对别人用过的手段,如今被平汉用在自己身上,他的感受可是诡异玄奇,不过他的脸上仍旧非常轻松,指着祝水中段一座城池道:“平汉应当想据卢奴城之坚为后盾、祝水之利为前驱,先在祝水设下营寨与燕某打上一阵,败则退守城郭、胜则渡河而击,屹立不败之地。”
诸将纷纷点头,不过燕北脸上却没有鲜于银的忧虑,摆手对张颌道:“从事不必担心,燕某麾下别部司马已有破敌之策,儁义,且将你的想法告诉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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