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贯!
开什么玩笑?半遮面一个月的租金也就只有五十贯。
她们冒那么大的风险,瞒着房东把门面抵押给当铺,就抵一个月的租金?
赵盼儿担心孙三娘说漏了嘴,抢先开口道:“一百贯。活当的规矩向来都是以一个月为期的,我们只需要七天。七天之内,要是我不来赎当,我们茶坊的门面就归您了。”
当铺掌柜先前被‘宋娘子’的名头镇住,赵盼儿又是拿她得柯相公题字,认识不少达官显贵威胁;又是拿她弹奏一曲一千贯的身价炫耀;掌柜稍作犹豫还是答应下来。
赵盼儿趁势,又一次借着宋娘子的名头将自己的那些字画一并高价抵押。
不一会儿,葛招娣和孙三娘便一起抬着一只钱箱走出了当铺,赵盼儿如释重负的长舒口气,开始盘算最后的几十贯的亏空该如何补上。
“盼儿,这里一百三十贯,算上顾千帆的两百,还有咱们茶坊赚的两百二十贯,还是凑不够头金。”
孙三娘看着马车上的钱箱,蹙眉道:“更何况...我突然想起来,这些钱里面是不是也有引章的钱?咱们就这么挪用了她的钱,不太好吧?”
赵盼儿对这事早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道:“没事,回头让招娣去教坊问一下引章,她不会反对的。”
“可是......”孙三娘总感觉这事儿有些不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盼儿打断,“眼下最重要的是凑够剩下的几十贯头金.....凭我对千帆的了解,只要他收到消息,肯定会以最快速度送钱过来的。
所以现在我们只要凑齐六百贯,在房东没有察觉之前,用他送来的银子赎回店面,引章的那些钱,她若想取,补给她便是。”
赵盼儿见到孙三娘还有疑虑,微微一笑,反问道:“三娘,你难道不想尝尝,当望月楼东家的滋味吗?”
孙三娘明显心动了,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话,一直在旁偷听的葛招娣凑上跟前,插话道:“我想!不过我手里头只有三十贯,能算我一份吗?我没想着当四东家五东家,当个小东家就行!”
“没想到你还挺有钱的嘛~”
要知道...当初看中马行街的那家茶铺,月租五十贯还是她们姐妹三人凑出来的。
听到葛招娣能掏出这么多钱,孙三娘顿时逗笑,调侃道:“刚来半遮面的时候,说是身无分文,没钱赔给我们,愿意以工代酬,管饭就行,结果这才多久,不声不响的居然攒了三十贯~”
赵盼儿眼里同样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她对三十贯钱的来历倒也没怎么在意。
这个小姑娘心思太多,只要抓住机会就拼命往上爬,平日时常出门赚外快,眼下头金就差几十贯,倘若不让她参与入股,怕是她不肯‘借钱’。
明天就是交付头金的期限了,这个关节眼上了,赵盼儿实在不想前功尽弃,心里盘算许久,脸上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故作轻松道:“行啊~小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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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同福茶楼的周老板左拥右抱,在名义上已经和教坊‘宋娘子’闹翻。
所以宋引章这些天再没去过梨园和茶楼,整日待在教坊谱曲配乐.....居家办公。
沉如琢自以为等到时机,于是经常出入教坊,有事没事在宋引章面前出现,继续扮演他的痴情人设。
渐渐的,宋引章对他的态度也较之前软化了一些。
有次闲聊,宋引章说及自己和周寂闹翻的原因,一脸的委屈愤满,表示她当初听信周寂的花言巧语,以为他能帮自己脱籍,后来才知道对方只是一个普通商贾,所谓‘脱籍’只是为了欺瞒自己编造的谎言.....
说到最后宋引章脑海闪过当初华亭县的经历,倏然泪下,神色凄楚。
沉如琢眼前一亮,趁势安慰宋引章,深情款款道:“宋娘子,在沉某眼里,你始终是那无瑕的珍珠玉璧,不该堕于泥淖尘世,前番所托非人,此后我定真心待你。你放心,我沉家在朝中颇有人脉,我又与教坊使私交甚密,脱籍对那普通商贾难如登天,对我而言却是简单至极.....”
先以真情表露,后以脱籍利诱。
沉如琢深知这一身贱籍已然成为宋引章的心中魔障,只要拿捏这一点,不怕她不就范。
见到宋引章较之前‘犹豫’的时间越来越长,沉如琢渐渐找回一些信心,还准备说些什么时候,一个穿着深色粗布短打,小厮装扮的假小子从庭院走来。
‘喏~那就是宋娘子了。’
为她引路的舞伎朝庭院正中的凉亭努了努嘴,提醒道。
葛招娣之前没来过教坊,跟着舞伎走了一路,周围虽然花红柳绿迷人眼,但在她心里却没有一丁点的羡慕与向往。
看什么玩笑,一个正常女子但凡有点脑子也不可能向往青楼艺伎.....某些小氙女除外。
隐去眼底的轻蔑和不屑,葛招娣展颜露出笑容,朝舞伎道了声谢,朝凉亭方向走来。
“招娣?”
“引章姐。”葛招娣看到凉亭还有一人,脚步微微一顿,沉如琢识趣的错开几步,来到亭边让两人说话。
得知盼儿姐准备把茶坊关掉,转行去做酒楼,宋引章惊讶之余,心底满是委屈和失落。
这么大事居然等到签了契书才告诉自己,宋引章脾气上来,语气也不由加重了一些:“茶坊是我们姐妹一起开的,也不问问我的意见,怎么说关就关啊?!顾千帆的事情是这样,茶坊的事情是这样,转行开酒楼还是这样...明明是姐妹,结果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宋引章越说越委屈,葛招娣歪了歪嘴,眼里闪过一丝不耐道:“引章姐,你别这么说盼儿姐和三娘姐,我们之前想告诉你来着,是你自己耍小性子,不听解释就跑出去,这些天也一直没回茶坊看眼,盼儿姐觉得盘下望月楼的机会千载难逢,万一错过就太可惜了,所以才急着签约的,让我来问一下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宋引章坐在桌边摆了摆手,神色暗澹,一脸失望道:“那些钱她要拿去用就拿去用吧。”
葛招娣应了一声,告退离开。
沉如琢见到宋引章情绪有些低落,走到桌旁坐下,安慰道:“那人可是赵盼儿派来问你要钱的?她呀,就是一个商妇,长袖善舞,花样太多,你离她远一点也是好事。”
宋引章眉头微皱,不满道:“商妇又怎么样?谁说女子不能经商?我和她一起开茶坊,不偷不抢,从没觉得商妇有何不妥。”
沉如琢微微一愣,没想到宋引章竟然真的会为此事生气,笑道:“你呀~都这个时候了,还护着她,还真是姐妹情深呢~~”
虽然沉如琢语气温和,但在委婉中,宋引章听出一丝挑拨离间的意味。
宋引章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站起身,一脸严肃道:“就算我们再有矛盾,也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别人说她不是。”
“是是是~沉某只想安慰安慰宋娘子,一时失言了。”沉如琢察觉宋引章这般重视姐妹情谊,便没有再在这件事上深究下去,转而和她聊起其他。
眼看黄昏日落,夜幕将至,宋引章寻了个理由送客,没有为之前沉如琢所提‘脱籍’之事做出回应,沉如琢虽然着急,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只好又放了些饵料,临走前和她提了一下有关朝中三司大人,林荃近日准备邀请教坊使尊赴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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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招娣回到桂花巷时,天色已晚,经过一番添油加醋的汇报,赵盼儿抿了抿嘴,吩咐葛招娣瞒着孙三娘,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次日一早,赵盼儿、孙三娘和葛招娣带着钱来到了望月楼,出于保险起见,除了周寂这个公证人之外,赵盼儿还请来了杜长风帮忙做个见证。
趁着几人交涉的空当,孙三娘找到一直躲闪她的葛招娣,追问她为何躲着自己,昨天去找宋引章的结果如何。
葛招娣叹了口气道:“盼儿姐不让我告诉你。”
孙三娘满脸疑惑道:“为什么?引章跟你说些什么了?”
葛招娣压低声音,添油加醋道:“她把盼儿姐给她的信撕了,说这么着急问她同不同意出钱,不过就是想逼她呗。好在现在反正也用不着这些臭钱,所幸就当送给盼儿姐和顾副使的贺礼了......哦,还有,她还说她身子不好、得休养,就不来喝盼儿姐和顾副使的喜酒了。”
不出葛招娣所料,孙三娘闻言立刻火冒三丈,提高音量道:“她怎么能这么这样!就因为我们没告诉她盼儿和顾副使的事,她就不顾往日姐妹的情分了?”
“情分?她现在在教坊过的可比咱们这儿享受多了。”葛招娣继续拱火道,“我听教坊那边的人说,引章姐不比之前了,很多达官贵人排队求着见她一面,她现在穿的衣裳是销金的,钗子上的珍珠有这么大,还有一大帮丫鬟侍女伺候着,整个教坊,上上下下都叫她娘子呢。”
葛招娣嘴上答应赵盼儿不告诉孙三娘,结果说的比谁都多,将昨晚添油加醋的汇报又加了把火,故作神秘道:“而且呀,我看她这回走未必全是因为盼儿姐瞒着她和顾千帆在一起的缘故~”
孙三娘脸色难看,追问道:“那还有什么?”
“嫉妒呗。”葛招娣神秘兮兮道:“你想想,她当年都能为那个什么欧阳中个进士,就一门心思地要嫁周舍;如今盼儿姐都快当上诰命夫人啦,她当然也得甩开周寂,赶紧傍上沉如琢呀!”
孙三娘全然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昔日的好姐妹竟然已经变得这般陌生。
贪慕虚荣,忘恩负义,嫉妒姐妹......
就在孙三娘为此感到悲伤难过之际,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啪~!’
伴随重物倒地,桌椅板凳噼啪倒了一片,孙三娘缓过神来,这才发现面前多出一人,而站在身旁的葛招娣撞翻了边上的桌椅,捂住左脸,重重摔在地上。
脑子嗡嗡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传来,葛招娣背靠在被折断的桌椅两眼发懵,只觉一侧的牙齿闪动,嘴里满是锈腥味的血水。
“周...周公子......”
孙三娘后退半步,惊讶的看了眼抽出纸巾擦拭手掌的周寂,全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暴起出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内室交接银钱的几人纷纷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葛招娣肿起来的脸颊,以及脸上极其明显的巴掌印。
“招娣!”看到葛招娣这般凄惨的模样,赵盼儿慌忙走到跟前,询问究竟发生何事,葛招娣强忍着眼泪,委屈的撇了撇嘴,却又因为剧痛导致脸颊肌肉抽搐,就连开口都是难事。
“唔额写~哒哒额~~”
周寂动的手?
赵盼儿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她和周寂接触不多,但好歹也认识几个月。
从钱塘初遇到现在,周寂对她们所有人都是以礼相待,哪怕是关系最好的宋引章也是克己复礼,不曾逾越。
这般温和宽厚,几乎没怎么生过气的性格,怎会突然打人?
“盼儿,刚才是这样的....”孙三娘小声和赵盼儿讲了一下事情经过,赵盼儿眉头微皱,起身看向周寂,欠身一礼道:“招娣一时失言,无意冒犯公子,我代招娣向公子道歉,不过...招娣提到公子名讳是有不当,公子告知于我,我自会责罚于她,公子这样出手未免太重了些。”
先礼后兵?
赵盼儿没有起手一句‘她还是一个孩子啊’,周寂已然高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眼神怨毒的葛招娣,沉声道:“身为伙计到处搬弄是非,还敢乱嚼东家舌根,既然盼儿姑娘代她道歉,那这一巴掌就当是代引章姑娘所打。”
提到宋引章,葛招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赵盼儿虽然已经猜到葛招娣私底下的小动作,不过心里并不在意,宋引章脱离控制已成必然,葛招娣的奴契还在她手上,新的姐妹圈子仍然以她为核心,牢牢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