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途径上阴学宫，徐凤年并没有打算在这儿多住几日，所以在和徐渭熊聊完事情，便一起朝渡口走去。

瞧见船上的幡旗标识，徐渭熊认出是轩辕家的标识，想到近些天轩辕家闹出的大动静，开口道：“轩辕家的船？”

徐凤年面露得意, 嬉笑道：“现在是我的了。”

徐渭熊轻轻哼一声，挤兑道：“船是你的没什么，别以后人也是你的了。”

“这话何意啊？”徐凤年停下脚步，傻眼道。

徐渭熊同样停下，转身看向他：“听闻轩辕敬城突破天象境，接管徽山, 其女轩辕青锋就是你护送回去的？”

“哎~我对轩辕青锋没想法！再说，当时是老周救的她.....”徐凤年有些无奈道。

“你不用给我解释, 姜泥信了就成。”徐渭熊冷哼一声，堵住徐凤年的解释。

徐凤年急道：“我昔日纨绔都是装的，假的，你知道的呀...”

“世子，小姐。”

坐在船艄值守的舒羞看到两人赶忙站起身来，走到跟前恭敬行礼。

徐凤年简单回应一句，左右看了眼，问道：“其他人呢？”

“李前辈和周公子刚刚离开，其他人都在舱里。”舒羞笑道。

徐渭熊之前有帮他们准备歇脚休息的住处，徐凤年还以为他们是去住所休息去了，所以并不怎么在意，随口问道：“我记得, 今天不应该是青鸟负责值守吗？”

“她跟我换了。”舒羞回答道。

徐渭熊不以为意道：“你院里的那几个丫鬟都跟我不对眼, 这是躲着我吧？”

何止世子梧桐苑，怕是整个北椋王府都没人敢和徐渭熊对眼。

徐凤年心里明白怎么回事, 嘴上却是好言相劝, 露出憨傻笑容，“哪有的事儿？”

“你这就别装傻了。”徐渭熊横了徐凤年一眼, 摇头道。

就在这时, 一声带着童稚的“二姐”从船上传来。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直到一阵阵蹬蹬蹬的脚步越来越近，渡桥和围堤的台阶上方才冒出一个小脑瓜，挂着逐渐变形的微笑，一通小跑朝这边跑来。

“这又是谁？”

徐渭熊看了眼面前这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眉头微皱，看向徐凤年道。

龙宇轩走到近处，看着清丽冷艳的徐渭熊，嘴角咧开的笑容越咧越大：“二姐，我是你素未谋面的弟弟呀！”

徐凤年随口敷衍道：“路上捡的，说徐骁是他爹。”

“终于见到二姐了，我又有家人了！”

趁徐渭熊在听徐凤年解释的空隙，龙宇轩张开双臂，满心欢喜的就朝徐渭熊身上扑去。

在船上的时候，青鸟舒羞她们顾及龙宇轩伪造的身份以及年龄，徐渭熊却是全然不管，看到龙宇轩扑来，抬手一掌直接将其拍飞。

从另一侧长廊走来的周寂看到围堤上方划落的一道弧线, 微微一愣，神识扫过, 不由哑然失笑。

李淳罡没注意到周寂的一样，脚步不停，从他身旁走过，“你也听到了，这小子不仅要杀徐凤年，还特意找来高手对付你，你就在旁听着，没反应？”

“想要成为‘王仙芝’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他这一路虽有困境，但因为我们的缘故让他有些顺风顺水，磨砺不足。”周寂举目远眺，看着在水里扑腾的龙宇轩，嘴角勾起一丝淡淡微笑，“赵楷空有谋略，实力不足。留他在，刚好可以帮徐凤年磨刀。”

听到周寂是要把赵楷当成磨刀石，李淳罡顿时恍然，啧舌道：“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这可不是用心良苦，而是赵楷只能由徐凤年来杀。”周寂斜目扫了李淳罡一眼，叹息道：“你可知赵楷身份来历？”

李淳罡眉头微皱，思忖道：“他姓赵，莫不是皇室之人？”

“不错，他是当朝皇帝在民间的私生子。”周寂颔首道，“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的姓名，徐凤年很早以前就开始调查他的身份。”

“细节虽未可知，但已能猜出大致。”周寂叹息道：“他母亲是民间之女，病死之后，韩貂寺将他带回宫中，他获得了皇子名分，韩貂寺偏离朝堂中心，失去一半权柄.....宫里究竟发生何事北椋线报无法渗透，但赵楷入宫没多久，就被韩貂寺想方设法弄进上阴学宫求学，并为他争取到了刺杀徐凤年的机会.....”

周寂将舒羞整理大半年的情报告诉李淳罡，李淳罡露出一丝疑惑表情，“这和徐凤年该不该亲手杀他有什么关系？”

“关系在于韩貂寺......”周寂轻叹一声，神色幽幽道，“当年袭击北椋王妃的人藏的太深，深到只有皇室才能掩盖。徐凤年他娘作为吴家剑冠，实力本就不弱，皇宫之内，最厉害的高手莫过于韩貂寺，等到武帝城找到王仙芝询问当日皇城之事，便可确认他是不是那天出手之人.....”

“弑母之仇，外人不便插手。”

李淳罡微微颔首，表情肃穆。

待他们来到渡口的时候，徐渭熊已经离开，岸上只有舒羞一人留守。

“公子，前辈。”

李淳罡本就对舒羞印象不好，再加上她刚刚的‘背叛’之举，不屑道：“赵楷怎么收买你的？”

舒羞偷偷瞄了眼周寂，恭敬道：“回前辈，他答应给我《白帝抱朴诀》。”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李淳罡不屑道。

舒羞恭敬道：“晚辈是想要，但晚辈更想活着得到它.....”

李淳罡专心剑道，并不代表他是个笨人。

听到舒羞担心徐凤年遇害，会遭到北椋铁骑及周寂在民间江湖双重追杀，李淳罡眉头微皱，再加上舒羞刚刚瞥向周寂的视线，以及毫不避讳周寂在场，直接暴露自己‘背叛’的事情，顿时明白过来，心里对她更是不喜。

等进到船舱，看到坐在桌前等他们的徐凤年，眉头微皱，一屁股坐在对边，仿作无意道：“所以这些你都知道，让我去见赵楷，是在试探我？”

徐凤年真诚的看向李淳罡，认真道：“前辈误会了，这一路多亏前辈和老周，我才走到今日，是我欠你们的，你们不欠我的，此番绝非试探，而是不想欺瞒前辈，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欣然接受。”

李淳罡想到刚刚周寂所说磨刀石一事，故作试探道：“那我如果答应赵楷让他杀你呢？”

“他要杀我本来就该我自己接着。”徐凤年认真道，“还是那句话，您不欠我的，老周也不欠我的，我对你们只有感谢，不敢以情义绑架。”

“哼~”

徐凤年所说的话和周寂如出一辙，但李淳罡被他的真诚触动，心底的不满全消，撇头道，“还挺会说话。”

“肺腑之言。”徐凤年认真道。

周寂调侃道：“你和你姐交谈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对于周寂能够听到他和二姐的交谈，徐凤年并没有感到惊讶。

早在陵州城外认识周寂的时候，徐凤年对他就有着毫无来由的信任，就好像分别千年的挚友重逢，让他可以卸下所有戒备，轻松如孩童。

“若不那样说，她又怎会放我离去？”徐凤年肩膀一垮，整个人放松下来，苦兮兮的说道，“你是不知道，她在房里一直握着剑，我就怕哪句不对，她当场拔剑砍过来。”

说到这里，徐凤年连忙看向李淳罡，“我对前辈说的，句句是真啊。”

李淳罡刚被徐凤年的真诚触动，又看到他这幅轻佻模样，气急反笑，转过身子看向窗外。

徐凤年双手合十朝李淳罡做出赔罪手势，看向周寂道，“不过老周，我对你说的也都发自肺腑.....”

徐凤年正颜道：“一直以来，你帮我太多，我都记在心里，可惜始终没能帮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不知道如何报答....”

“别搞煽情那套啊。”周寂抬手挡住徐凤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以为意道：“报答就不必了，别死在武帝城就行。”

周寂告诉徐凤年李淳罡将要到武帝城再次约战王仙芝的事情，结合赵楷透露出的消息，不难猜出此人是想趁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场惊世大战的时候，出手刺杀徐凤年。

徐凤年持握春雷绣冬，沉声道：“既然这样的话，的确该与他做个了断了。”

自从知道赵楷姓名，徐凤年就开始动用北椋的情报网调查此人身份。

将赵楷的来历扒得清清楚楚。

转头示意舒羞行动，舒羞离开房间，从舱里取出一只鸟笼，打开笼门，五只信鸽从船上飞起，转眼不知所踪。

...............................

一晃数日，大船借江入海，依稀可见一座巍峨高耸的城池映入眼帘。

时隔数十年再回武帝城，这里的一切恍如昨日。

只是来到这里的人，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持木马牛，意气风发的年轻剑神了。

海上的狂风掀起李淳罡空空荡荡的右臂长袖，花白杂乱的须发随风狂舞，而他此刻的心却变得格外平静。

比几十年前还要平静。

这一路行程终于到了终点。

周寂走到船头看向武帝城墙，几道亮光在城头闪烁，相隔十余里仍旧璀璨夺目，刺痛双眼。

徐凤年被亮光晃过眼睛，指着亮光来源的位置道，“那上面是什么？”

“数十年来无数江湖高手登城求战，这城墙之上便是败者留下的兵刃。”李淳罡平静道，“比我当初来时，又添许多。”

“老黄的剑匣就在那儿，我也该帮他取回来了。”

徐凤年立于船头，遥望城郭，目光坚定，神色肃然道。

“有吗？没看到啊？”

周寂目光扫过城头，本想用神识窥探，但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危险从武帝城中散发，似乎与洪洗象很像，但比他还要恐怖。

天人...又是天人。

周寂千年修为自是不惧如今的王仙芝，即便对方觉醒记忆，找回天人修为，也不及将夜世界的天道化身，更无法抵挡诛仙四剑的锋芒。

转眼大船靠岸，众人下船步行朝城门走去。

武帝城本就是独立于东海之滨的一座孤城，大门敞开，只有行人往来，没有护城守卫。

徐凤年看着大开的城门诧异道：“这武帝城没有人把守吗？”

跟在身旁的魏叔阳解释道：“王仙芝一人便可胜一军之力，武帝城向来城门敞开，没有护城之军。”

周寂抬头看向插满城墙的兵刃，有些锈迹斑斑，有些光洁铮亮，唯独就是不见老黄的剑匣，还有他特意留给老黄保命的无形剑气。

徐凤年没有看城，而是转头看着城门正对的东海海面怔怔出神。

等了许久，魏叔阳轻声问道：“世子，咱们不进城吗？”

“进城。”

徐凤年神色恍惚，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

一马当先，从西门而入。

这里是老黄来到武帝城时走过的城门。

周寂走在他身旁欲言又止，想告诉他老黄的剑匣很像没在墙上，但又想到一座城池四面墙，这一面没有说不定挂在别的墙上。

徐凤年走走停停，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繁闹的街市间时不时停下脚步，向他回首引路。

徐凤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走着笑着，不知觉泪眼模糊。

周寂轻叹一声，脑海浮过范闲的身影，倘若当年自己晚来一步，滕子京不仅没保住胳膊，甚至连命都丢了，那个人肯定也会同样伤心。

周寂与徐凤年结交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与范闲很像。

不仅是长得像，这份待人真诚的性格也很像。

走过一段路途，城墙下守坐着六位武者，实力都在二品以上，看到他们一行人仿佛认出徐凤年身份，纷纷站起身来，战意升腾燃起。

魏叔阳在旁介绍道：“武帝城共有十二武奴，都是败给王仙芝之后心悦诚服，心甘情愿留下来替他守城。”

“这些就是？”周寂突然问道。

“对。”魏叔阳点了点头，露出疑惑之色，“按理说十二武奴应该分开镇守五楼才对，要一层一层打到楼顶才能有资格挑战王仙芝，怎么都蹲到城墙下面去了？改规矩了？”

周寂轻咳一声，表情古怪道：“会不会是被赶出来，没地儿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