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远山之外升起的另一道纯粹杀机,周寂眉头微皱,从这个人的杀机中他并未感觉到像是隆庆皇子那般满怀怨恨的癫狂,而是一种更加纯粹的信念。
挑战强者,以杀证道。
周寂将手中快要烤好的湖鱼插在地上,饶有兴致的站起身来,一道微风从耳畔拂过,瞬时间爆发出一股强绝的法意,原本铺展在光幕之外的冰凌好似被磁铁吸引的铁砂,迅速朝中央聚拢,随他心念所动,凝聚成为一只巨大的冰柱,遥指隆庆皇子和叶红鱼的方位,将两人牢牢锁定。
“宁缺身旁竟有知命高手?”
隆庆皇子身前的悬浮的积雪纷纷落地,脚下像是扎根一般站在原地,瞳孔剧颤不已,气机封锁之下,连动根手指都是难事。
“不...他不是知命。”
叶红鱼握剑的手攥得发白,在这种恐怖无匹的威压下,艰难的举起手中剑鞘,将剑身缓缓拔出。
知命那道门槛一直都在她脚下,只要她想,随时都能迈过。
相较于隆庆这种连续两次都能迈过门槛的废物,寻常知命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看着缓缓凝聚的巨大冰凌,她隐隐感觉到对方显露出来的修为近似知命,但有可能远不是知命那么简单。
随着长剑完整出鞘,叶红鱼并指为剑,朝剑脊划去,纤细的指头上一道极淡的道门气息缓慢喷吐而出,依附在剑身之上。
林地上空的天地元气骤然波动起来,仿佛出现了一柄无形的巨剑将禁锢的威压彻底挣脱,剑身挥斩,向前飞去。
锁定自己气机的威压散去,隆庆皇子身子一轻,踉跄一步险些没能站稳,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身旁的叶红鱼,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和道痴之间的鸿沟差距。
积雪漫天飞舞,身旁古松倒地。
轰轰声中,四周到处飞舞的白色雪花瞬间被斩了个干净。
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撕裂的极为彻底。
隆庆不敢迟疑,气机封锁虽破但那道巨型冰凌却也正朝这边飞来,长剑归鞘,隆庆张开手掌调度起剩余念力,双手环抱胸前,体内亮出一道耀眼灼目的昊天神辉,化成一道白练推向飞至半空的冰凌。
剑光、白光、冰凌,三者在大明湖的上空轰然相撞,只听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暴动的天地元气将冰凌碎作冰雨,席卷整个天空。
冰凌虽破,叶红鱼的神色却变得愈发冷峻,寒风卷着冰雨围着她的身体呼啸而掠,渐渐变成一道极清晰的雪束,围着她的腰不停高速旋转,飘舞的红裙拖在身后的两根系带,被风拂起轻点她腰间的雪束,仿佛墨笔毫尖入清水,腰间那束雪顿时变得鲜红无比。
突然间,一道乌光穿过飞雪与冰雨划破天际从大明湖畔瞬息而至,这一箭的目标并非是她,所以叶红鱼并没有提前察觉,而隆庆前后两次出手,念力与真气损耗过大,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被乌光穿胸而过,在灰白色的长袍上,绽放出一朵鲜红绚烂的血花。
刚刚破境的宁缺,精神气息正处于修为与境界最完美的巅峰时刻,再加上周寂帮他耗去隆庆皇子大半真气,便在冰凌破碎的那一刻射出了自己最强大的元十三箭。
随着黝黑细长的元十三箭从自己胸口穿过,符箭牵引着庞大的元气湍流破体而出,犹如一道黑色闪电继续疾飞,直至射入雪崖后方极远处的山峰里。
气海雪山轰然倾塌,浑身的真气与力量也随着元十三箭的离去而顷刻涣散,隆庆皇子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最终全部化为怨恨,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大明湖畔,一道红色的云霞掠过宁缺跟前,宁缺心头猛然一跳,赶忙收起弓箭退回周寂身旁。
“叶红鱼!果然是你这个疯女人。”
叶红鱼万法皆通,实力远超普通知命初境,适才他可以偷袭没有防备的隆庆皇子,但面对眼前这个道痴时,他的心中只有无力。
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刚入长安懵懵懂懂的边关戍兵,更加了解叶红鱼的道痴之名是挑战强者,一个一个杀出来的。
适才当着她的面射杀西陵神殿‘光明之子’,虽不知隆庆死活,但宁缺知道,只要叶红鱼动了杀心,他将毫无胜算。
“那什么~!是我破境在前,隆庆先动了杀机......”宁缺刚说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叶红鱼散发着的杀气不是为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站在周寂身旁的莫山山同样注意到了叶红鱼眼中的杀意,明知周寂修为深不可测远超自己,可还是上前一步拔剑护住周寂,挡在了他的身前。
对于莫山山的举动叶红鱼颇为不满,“堂堂墨池苑山主,天下三痴之一的书痴莫山山,是想要袒护伤我神殿裁决司司座之人吗?”
莫山山沉声道,“隆庆率先毁约,又暗中偷袭,行事咎由自取,焉能怪罪周公子。”
“周公子?你就是周寂!”叶红鱼抬眸看向周寂,应对上的却是一双若有所思的目光,叶红鱼眉头微皱,扫了眼躲在周寂身后的宁缺,突然间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向前走了两步,莫山山还以为叶红鱼要对周寂出手,抢先一步挥剑画符,瞬息间便在虚空中绘出一道淡黄色的符文,朝叶红鱼一掌拍去。
叶红鱼挥剑破开符箓,同时也被符文牵引的天地元气逼退数步,而在此时,脚下大地忽然传来剧烈震动,暴动的天地元气犹如变幻不休的湍流涌向旁边的大明湖中。
片刻间,地震越来越大,原本平静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看着不断下降的湖面以及湖心果露出的魔宗遗址,莫山山拉起周寂的胳膊就朝湖底跃去,宁缺在旁赶忙跟上,眼看三人快要消失面前,叶红鱼也跟着跳下了湖底,来到一片怪石嶙峋的石林中。
石林崎岖南行,怪石横生,深入其中宛如来到另一片天地,四周充斥着一种充满怨恨、不甘倔强之念的桎梏感,就仿佛有很多的石块塞在了胸口,顶在了咽喉,堵得发慌,硌的难受。谷
眼看叶红鱼追了过来,莫山山与宁缺都露出警惕之色,进入石林的那一刻莫山山就已经感知到了这里其实一座大阵,具体如何破解她还需要时间推演,可现在追兵已至,她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叶红鱼缓步而来,看都不看两人一眼,从始至终,眼中只有周寂一人。
拔剑出鞘,剑身横于身前,莫山山正要拦阻,却被周寂拍了拍肩膀,从身侧走出。
“周公子,叶红鱼以杀证道,境界虽是洞玄,实力远超知命.....”
听到莫山山有些担忧的焦急语气,周寂微微一笑,宽慰道,“无妨。”
周寂说罢看向叶红鱼,叹息道,“你想对我动手?”
叶红鱼沉默片刻,轻轻的摇了摇头,“你可曾见过此剑?”
此话一出,莫山山顿时愣住了,目光落在叶红鱼手中的长剑,眼中满是疑惑之色。
宁缺倒是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周寂,想起当初叶红鱼闯入他的‘新笔斋’就是为了寻找这柄剑的持剑人,只是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从未见过周寂用剑,更没见过周寂佩剑,近日在天弃山一路同行,他才知道自己的这个老乡居然有穿越者标配的储物空间,不禁嘀咕道,‘难不成,周先生一直把剑藏在空间里?’
周寂听到宁缺的嘀咕,仿若无视,低眸扫了眼叶红鱼仿制的诛仙,笑道,“倒是有几分形似。”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叶红鱼攥紧手中剑柄,神色再不复之前清冷孤傲,眼眸莹莹晶亮,如积年寒冰化冻,冬去万物化春。
“周公子,你和叶姑娘认识?”瞧见叶红鱼神色变化以及情绪波动的模样,莫山山这才恍过神来,收起戒备上前说道。
事关叶红鱼的童年阴影,周寂略作迟疑,只说自己当年帮过叶红鱼一次,并没有将此事细说,同时眉头微皱,看向叶红鱼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
叶红鱼努力平复着心境,直直的盯着周寂道,“我从十年前就开始绘制你的这柄剑,前五年在神殿苦修,后五年借着挑战高手的名义寻遍整个天下,想要找到见过这柄剑的人.....直到几个月前去到书院,方才在一位故人那里,知道了你的行踪.....”
叶红鱼说的轻描淡写,莫山山听得无比唏嘘,虽不知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足以让道痴挂念这么久,甚至连道痴之名也是借着挑战高手名义去寻找周公子;但她能感觉到,那件事对叶红鱼来说定然十分重要,重要到刻骨铭心。
莫山山转头看向周寂侧脸,现在的周公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十年前的话就是十一二岁吧?
既已知道周寂就是当年救了自己之人,压在叶红鱼心底十年的两块巨石也就放下了一块。
讲完这些年的经历,叶红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退后一步,横剑伸直,指向周寂咽喉。
“周先生既然救过你,那大家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就不必打打杀杀了吧?”宁缺嘴角一抽,上前想要拨开叶红鱼的剑,却见她神色肃然,重新恢复之前清冷孤傲的表情,沉声道,“十年前,公子一剑救红鱼危难之间,十年后,还望公子不吝赐教,让红鱼再次领略公子之剑。”
“说到底,你还是想和我动手呀?”周寂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这个红衣女子,叹息道,“藏剑十年,未到出鞘之时,你要想和我交手可以,那柄剑是为另一人准备,如今还不能出现在这个世间。”
随着桑桑年龄增长,昊天的意识也开始逐渐复苏,倘若再将诛仙、绝仙双剑现身于世,定然会被昊天意识察觉。
到那时,昊天的注意便会从最美味的夫子身上,转移到最神秘的周寂身上。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吸引了桑桑的注意,离开长安的原因又何尝不是为了躲开这个每次见到都让人心里发毛的瘦小侍女。
毕竟,以周寂现在的实力,便是双剑在手,也不是这方世界的昊天意识对手。
他现在所能做的,只能等夫子走上前台与昊天决战,再从旁协助,避免提前暴露诛仙双剑,引起昊天警惕。
这些事情是周寂和夫子的默契,这些年来两人从未再提起此事,便是李慢慢和陈皮皮当年见过诛仙,却也不清楚具体细节。
叶红鱼面露不解,周寂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不过要是交手的话,还是等离开这里之后吧?魔宗山门虽然开启,但过不了多久湖水就会倒灌,若不能突破魔宗立下的块垒大阵,我们便会和这些怪石一样,淹没在大明湖底。”
宁缺凑上前来,认同的点了点头。
四人当中,唯有他修为最低,块垒大阵对他的影响也是最大,适才三人说话时他便极为难受,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心口处的石头越来越多,便是连呼吸都开始有些不畅。
周寂看向莫山山,两人没有说话,莫山山便默契的双手结印,感知此处阵法,过了许久,方才缓睁双目,惋惜道:“这座块垒大阵竟是被人毁过一次,如今大概百中只余其中,真是可惜。也不知道当年这座块垒大阵完好时开启,会是何等模样。”
周寂闻言笑道,“如今你已经把它记下,相信以你的天资悟性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让块垒真正重现。”
听到周寂的安慰,莫山山转头看向周寂,露出一抹浅笑。
这时,旁边的叶红鱼突然冷声说道:“这等阵法既然能被人毁去,就算重现又有何意义。”
莫山山看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出言挤兑,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存在本身便是其意义所在,更何况是这样的神奇绝世的阵法。”
莫山山说着脸色微变,余光恰巧看到宁缺伸手触碰石林上的剑痕,急声道,“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