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一种最为难熬的体验,它可以一点点折磨人的意志,最终把人放在兽性和人性的天平上渐渐逼疯,但无论作何选择,结果都将会绝望的死去。
这样的选择,碧瑶已经做过一次了。
即便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但现在,当她面对十年前同样的选择时,竟也明白了当初母亲的选择。
就在刚刚,她和张小凡已经吃完了最后的一点干粮。
自从困到这里之后,他们找遍整个山洞都没能找到出路,此刻看来,手中的合欢铃以及山洞尽头的天书石壁此刻看来竟是这般讽刺。
张小凡神色复杂的看着手心的半块酥饼,神色复杂道:“其实我病重的时候,你不必把大部分干粮都给我吃了,那样你也可以多活几日,说不定就……”
“说不定就怎样?”碧瑶忽然打断了他。
张小凡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忍着腹中的饥饿把酥饼还给了碧瑶,“说不定你可能得救的。”
碧瑶低头看着张小凡递过来的酥饼,耳畔传来饥肠辘辘的咕噜声,微微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过最后的半块干粮,“没用的,我不想死,但更不愿意在这山洞死寂之中,对着一具骷髅和另一具渐渐腐烂的死尸慢慢等待着,那样的话,还没等人来救我,我自己怕先发疯了。”
张小凡见她不接,刚想再说什么,却又听到碧瑶口中的描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恐惧。
碧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你也害怕了吗?”
张小凡立刻挺直了背,大声道:“哪有!”
碧瑶嘴角边露出了微笑,看着他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柔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什么?”
碧瑶低头看向手里的半块酥饼,从中再折一半,吃下一块然后把另一块递给张小凡,张小凡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肠胃哀鸣再次响起,犹豫了一下,将最后的一角用碎布包好,揣进了怀中。
前些天他病重昏迷,虽然神志不甚清醒,但也还记得碧瑶对他的照顾,这一角酥饼也正是为碧瑶而留。
“没意义的,我们现在干粮已全部吃完,除了些清水之外便再无可食之物,只怕不出七日,便要饿死了。”
碧瑶看着他的举动,像是猜到了张小凡的想法,轻轻的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再过几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杀了我罢。”
张小凡大惊失色,指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碧瑶依旧脸色平静地说着匪夷所思、石破天惊的话:“我死之后,肉身还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时日的。”
回想起当初被困六狐洞中的经历,痛苦和自责再次将内心揪痛,再看向面前这个曾在山海苑的庭院里,看着朵小花儿都能痴痴看呆的少年,碧瑶眼神愈发柔和,带着一种救赎的暖意。
“你不是想回青云山大竹峰去见你的那位灵儿师姐吗?你还有几位同门都在这万蝠古窟中,他们必定会来找你,你活的时间越长,他们找到你的希望不就越大吗?”
....................
空桑山外,从周寂夜探死灵渊之后,转眼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洞窟之内仍旧没有动静传来,一向沉稳的万人往都有些担心起碧瑶的安全,反倒周寂不以为意,只要张小凡开始修行石壁上的天书总纲,定能发现自己在上面留下的布置。
能否脱困暂且不说,保住性命至少不是难事。
滴血洞内,张小凡神色复杂的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碧瑶,微颤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此时的她分外安静,全然没有了刚刚情绪崩溃时的大声悲泣,梨花带雨。
回想到刚刚听她说起的童年经历,那份痛苦、那份自责、以及那份无法挽回的懊悔,让张小凡下意识的泛起一丝怜惜之意,仰身依靠在石壁上,面前不远便是天书所在,张小凡怔怔的看着纂刻天书总纲的玉璧,突然探了下身子,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刚想起身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碧瑶紧紧攥住,攥得指尖发白,深深陷进肉里。
无奈之下,只能等到碧瑶沉沉睡去,这才得以到玉璧跟前查探异常。
前几日修行玉璧上面的天书总纲时,他就留意过这块玉璧连同上面的总纲文字都浑然天成,并无后天纂刻痕迹,可惜当时他只顾着记下天书内容,却没有留意到这块浑然天成的玉璧上,竟还有一排剑锋勾勒的字迹。
张小凡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剑能够在天书玉璧上留下痕迹,但沿着这行小字所写的方向找去,果然发现山洞一角的沙土中,确实埋有一堆看起来稀奇古怪的铁罐子和透明袋子,袋子里的东西张小凡一眼就能认出,应该是烘烤出来的馒头,而这些罐子,看起来也像是吃食。
强忍着腹中的饥饿,张小凡赶忙把东西拿去给了碧瑶,察觉到口中多出的肉食,碧瑶猛然惊醒,慌乱无比的坐起身来,浑身汗毛尽立。
一边吐出嘴里的东西一边向后连退好几步,晃过神来才看到张小凡手里的这些东西,目瞪口呆道,“这些东西哪儿找来的?”
张小凡不认识这些,她岂能不认识,这些古怪的罐头还有塑料袋里的面包,她在鬼王宗的时候,在周寂和司藤那里经常能见到,只是她从六岁那年就开始同样肉食,所以从没吃过罐头,但当年救了她和母亲性命的面包,也是她这些年最喜欢吃的东西。
“一位叫做天煞明王的前辈,在天书玉璧上留了字.....”张小凡带碧瑶来到石壁前,指着上面的细微剑痕,字迹结尾正是‘天煞明王’,看起来像是落款,又有点不像。
“周师伯...”碧瑶惊讶的看着石壁上的字迹,一眼就认出周寂的笔迹,“周师伯和师父也来过这里?”
“周师伯和师父?就是救了你和你娘的那两位前辈吗?”张小凡不禁也有些惊奇,“剑痕看上去刚留不久,应该也就是我们进洞之前的日子,难不成他们已经料到会有人受困于此?”
碧瑶起初也还不信,但看到落款的天煞明王,秀眉微微颦起,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魔教传说,幽明圣母乃抚育万千生灵之神灵,而天煞明王却是开天地、掌刑罚之凶神,她也没办法周师伯为何会在字迹后面留有天煞明王的落款,仔细想来,这真的是落款吗?
如果不是落款,那又会是什么呢?
咕噜噜~
肚子响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打断了碧瑶的思绪,张小凡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肚子,另一只手仍端着罐头,不舍得放下。
见张小凡找到吃的第一反应是给自己送来,碧瑶心里一暖,不禁摇头轻笑,暂时压下了心中思绪,从那堆食物里取出一袋面包轻轻的咬了一口。
相隔不远,张小凡大快朵颐的吃着罐头里的肉块,是不是露出一丝陶醉之色,看着他差点把舌头吞下去的享受表情,碧瑶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有那么好吃吗?”
“也不知这是哪家大厨所做,牛肉卤制的火候刚好,风味醇厚,入口即化.....”张小凡一脸惊叹的点评道,根本没来及多想,就把罐头再次递到了碧瑶面前。
伸出玉指轻轻拈起一块,碧瑶犹豫一下,抬头看向张小凡。
张小凡鼓励的点了点头,碧瑶闭上眼,一口吞下。
瞬时间,瞪大双眼,肉汁在唇齿间融化的美味让她下意识的又拈起一块,转眼就吃的唇角莹润,给人一种异样的魅惑美感。
又过两日,一阵地脉的波动从空桑山的另一侧方向传来,周寂心念一动,便猜到了是张小凡和碧瑶从山洞里脱困而出,虽然比他预想的时间还要晚些,但晚几天终究不是坏事。
至少能给两人的感情多一些铺垫的基础,经历过生死与共,方能得证真心。
沿地脉波动的方向一路飞去,不多时,便看到一处山坳的水潭附近,快要把脸贴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轰~!
周寂仿佛能感觉到身后瞬间低沉的气压。
万人往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下,双目犹如利箭一般,死死盯着碧瑶身下的年轻人,显然对两人的亲昵颇为不满。
飞到近处再一细看,方才明白过来,低压的气场恢复儒雅温润,不经意间,神色古怪的瞄了司藤一眼。
司藤自然也能察觉到万人往瞟向她的视线,不仅是他,就连周寂揽着她的腰肢也都紧了一下,神色古怪的看向司藤,挑了挑眉,像是在说,‘瞧你交出来的好徒弟。
相隔不远,张小凡僵硬的站在原地,脑袋晕乎乎的,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清秀隽丽的俏脸近在咫尺,带着丝丝清香的温热吐息扑打在脸上,犹如潮水般连绵不绝,不停撩拨着他的心弦。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哪怕碍于正魔之隔他和对方已经注定不是一路人,但在这一刻,他还是愿意付出全部的信任,像个木偶一样任由碧瑶摆弄,让抬头抬头,让侧脸侧脸,当碧瑶拿起一只刀笔在眉间沙沙轻响的时候,张小凡的心里也没有丝毫不安。
哪怕这只锋利无比的刀笔可以轻易穿透他的眼睛,甚至刺入他的眉心。
“好啦~!大功告成!!”碧瑶拍着手退后两步,看着面前长发松散,刀削斧刻般冷硬的容颜,满意的点了点头。“等你回去以后,再换一身深沉暗色调长袍长衫,看以后谁还敢说你丑,保准把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师姐迷得神魂颠倒,回心转意。”
听到碧瑶再次提起田灵儿,张小凡眼神一黯,此番受困脱逃,彷如隔世,不知为何,他
对田灵儿的执念竟消散了大半,在他心里其实早就认可了齐昊和田灵儿的般配,此时黯淡下来的眼神,更多是为眼前这个魔教妖女。
自从进入青云门以来,师长就教导于他,正邪不两立,下次再见,只怕两人已是敌非友。
下意识想要低下的头被一根温暖的指尖挡住,碧瑶伸出葱白玉指抵住张小凡的下巴,然后慢慢挑起,“自信一点,以后不要再随随便便的垂头丧气了。”
两人视线对视,张小凡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慌乱,伴随着不远处传来的一声轻响,顿时惊醒了同样慌乱的碧瑶,两人退后几步,这才发现林中走过来三个身影,正当张小凡还在犯疑的时候,碧瑶露出欣喜之色,“爹!师父!周师伯!!”
张小凡顿时一惊,碧瑶出身魔教,那她父亲自然也是魔教之人,至于她师伯,应该是在天书石壁上留下剑痕的那一位,与碧瑶父亲走在一起,定然也是魔教了。
张小凡自知自己身份不适合与他们相见,于是便向碧瑶匆匆告别,碧瑶欣喜过后,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于是把张小凡护在身后,让他得以离开。
看着张小凡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万人往并没有出手拦下,碧瑶在洞中解开心结,再加上得脱大难,积压了多年的情绪顿时爆发,上前两步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万人往也不禁怔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想到碧瑶会有这样的举动,这十年的时间里,他们父女之间一直都有道无形的隔阂,小痴这些年也在努力帮他们化解这道隔阂,但碧瑶心结不解,这份疏离一直都在。
如今女儿能够解开心结,打破这道禁锢了十年的隔阂,那种喜悦却是再也掩饰不住的。
众人返回营地,碧瑶讲述起此行的经历,得知幽姨仍旧未归,便知道她还在死灵渊下面寻找自己,于是连忙请求万人往派人去洞中通知幽姬她已经平安回来的消息,而说及滴血洞和天书上面的剑痕时,不禁疑惑的看向司藤,“师父和周师伯也曾去过滴血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