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崇去而复返,王孝杰没来,阿史那忠节来了。
姚元崇进门的时候暗暗对薛绍做了个嘴角一撇的古怪表情,薛绍心里大抵就明白了:王孝杰那老小子不肯来
阿史那忠节倒是一上来就请罪,说王大将军恰巧去了军营检视军务,已经派人去请了。但估计得到明日才能前来拜见薛尚书。
罢了。你坐下。我有事情同你讲。薛绍压根就没打算跟他计较。
阿史那忠节坐了下来,低头看着桌几,目不斜视的坐得很端正,像上课时坐在第一排的小学生。
薛绍看到他这副样子,突然感觉跟他没什么好谈,于是道:算了,你明天和王孝杰一同前来,我们再谈。
薛尚书阿史那忠节轻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是朔方军的叛徒,我不指望你和朔方军的兄弟能够原谅我。但是
薛绍淡淡道:有话你就说。
阿史那忠节道:王孝杰,他本性不坏。
这不用你说。薛绍道,当初在诺真水,如果不是他回师助战,我早就全军覆没。后来我们用计夺他兵权,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但他没有点破直接交了兵权就走人。这些,薛某都不会忘记。
回朝之后,他也没有去告刁钻,说我们假传圣旨夺他兵权。阿史那忠节说道,他只是说安西虎师走到了河陇地界时,正逢国难当头敌兵压境,于是他自作主张把兵权交给了你,只身回朝前来请罪。还好陛下当时没有处罚他,只是让他戴罪立功。后来遇到越王李贞谋反,我们又一起招募新军前去平叛。多少立了点功劳,于是才有了今日。
薛绍沉默了片刻,难为你了,阿史那忠节。
阿史那忠节张了张嘴没说话,眼睛眨了一阵,表情有些难看。像是要哭,又极力忍着。
回去告诉王孝杰,我不是要寻他的晦气。薛绍道,那一点私人恩怨,在薛某看来早已是过眼云烟。现在,我有一件大事要让你们去干。就看你们,有没有胆量和本事了。
阿史那忠节站起了身来,重重一抱拳:是
然后走了。
姚元崇多少有点惊愕,上前来道:尚书,何样大事
远征西域。
姚元崇微微吃了一惊,现在出兵,合适吗
不合适。但是不得不出。薛绍道,你即刻选派一批精干吏员去西京办一趟差事,把渭水大营收拾一下以备军马入驻。稍晚一些,我再会给你调拨军器和粮草的圣令,一切物资都在西京库藏就地取用。
属下领命。姚元崇拱了一手,再道,那兵员与战马,从何而来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安西虎师,全体旧部
姚元崇的眉梢惊讶一弹,虎师旧部,如今多半是在洛水大营,隶属右卫麾下啊
不过是物归原主。薛绍淡淡一笑,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我朝的兵马尽数属于天子,属于朝廷,不是任何人的私有财产。这一仗非比寻常,不容有失。如果连我这个夏官尚书都满怀私心不肯给出精兵良将,那这一仗还没有开打,我们就已经输了。
姚元崇点了点头,希望王孝杰能够体会你的一番苦心,从而不辱使命
我不在乎他记我的仇,也不需要他领我的情。薛绍淡淡道,我只希望他能明白,这一仗,他只能赢不能输
稍后薛绍回了家,天色已晚府里都开始掌了灯。薛绍像往常一样到了膳厅来却不见太平公主,便问婢子公主何在
婢子答话说,公主自从回了家就进了房里再没出来,下人去叫她用膳她也不理,好像很不高兴。
薛绍便去了卧室找人,只见房门紧闭,琳琅都站在外面。
怎么了薛绍问她们。
琳琅没有说话但一同做着难看的鬼脸,显然,公主是在生闷气。
薛绍不由得摇头笑了笑,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性子却是一点没变还像当初一样。
于是他敲了敲门,开门。
我不饿,你自己去用膳吧,不用叫了太平公主在里面说道。
那我踹门进来。
别别,我来了
琳琅一同婉尔发笑,又不约而同的对薛绍竖了一下大姆指。
门开了一道缝,太平公主又急匆匆的躲了进去。薛绍推门而入,看到太平公主扑在床上用枕头压着头脸,把自己藏得像一只鸵鸟。
薛绍顿觉好笑,走过去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轻声道:谁招惹你了,告诉我。
没人招惹我太平公主瓮声瓮气,活像又回到了十六岁没出嫁之前。
薛绍笑了一笑,那你在这里生什么闷气
我生自己的气,还不行吗太平公主恨恨的叫嚷,两只粉拳在床板上嘭嘭的一顿乱敲起来。
薛绍捉住她的手腕,把枕头也掀了开来,侧着脸瞅着她。
太平公主的表情着实古怪,噘着嘴撇着眉又像哭又像笑,再加上脸压着床板,五官都扭作了一团。
究竟怎么了,说话薛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使了一把力气将她翻过身来,天大的事情,也不至于让堂堂的太平公主,纠结成这副鬼样子吧
太平公主仰天躺着,可怜巴巴又委屈的道:我若说了,你可不许骂我
呵,原来是闯祸了
薛绍笑了一声,说吧
你先保证,不许骂我
行,我保证。
太平公主这才说道:不幸被你言中,韦方质被罢相贬官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他们已经举家离开了神都,去往益州了。太平公主苦着脸说道,我本该去送一送韦氏母女的。但我觉得,我没脸去,也不应该去
还有吗
这还不够严重嘛太平公主坐起身来,拍着床板叫道,都是我害的
算了,也不全是你的错。武承嗣和武三思把韦方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只是罢相外放,总好过杀头抄家。薛绍轻叹了一声将她揽进怀里,说道,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下不为例。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偎在了薛绍的怀里,满副委屈的小声道:我挺伤心的。
你伤什么心
太平公主幽幽道:我是我娘亲生的从小一手带大的唯一的女儿,到头来却还不如侄儿亲。武承嗣和武三思算什么东西,獐头鼠目无才无德,以往他们不过是家奴而已。可现在他们又是封王又是拜相的,全都骑到了我的头上。这还不算,他们可以在朝堂之上肆无忌惮的蓄养党羽铲除异己,我还只是结交了几位大臣妻女,马上就遭到了我母亲的残酷打压呜呜,我不干啦
太平公主还真哭了。
薛绍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娘的人了,竟还像小孩子一样的哭闹
当娘的人,就不许委屈就不许难过了吗太平公主自己抹着眼泪,我娘以前那么疼我的,现在,全变心了
薛绍实在忍不住好笑,一边抚摩她的后背一边劝道:常言道嫁出的女儿就是泼出的水,此前我出征在外的时候,你是怎么跟你母亲作对的,你自己忘了吗
这么说,她是记我的仇,是在报复我喽太平公主越加忿然。
不是。这纯粹是政治需要,跟母女感情扯不上太大的关系。薛绍道,你想一想,现在是武家皇朝,你娘当然要着重培养武家的势力。以她的识人之能,莫非还不清楚武承嗣与武三思是何样的才能品德她也是没办法,没得选择了。换作是两头猪,你娘也只能封他们为王,并让他们不断的壮大武家的政治势力。更何况你的那些武家表哥,都还能直立行走呢
噗哧
亏你想得出来太平公主挂着泪花儿就笑了起来,那以后,我们就真的只能当缩头乌龟了吗
当然不是。薛绍道,用兵家的话来讲,兵不在多而在精。只要运用得法,我们完全可以立于不败,然后以小博大一击得胜。说个最简单的,我只需紧握兵权,武承嗣阵势再大闹得再欢,终究也是翻不了天。
你不是说还想往政事堂推荐宰相,现在还敢试吗太平公主再又问道。
我不是还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薛绍道:这个国家永远需要真正的人才,你母亲的心里也是有底线的,她总不会真的去依靠武承嗣等辈和一群酷吏来治国。现在风声太紧,我们只是暂时鸷伏。终有一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呼太平公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躺在薛绍怀里歇了好一阵,方才喃喃的道:这回我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原来我娘对我们夫妻俩人,防得那么厉害
现在,你信我的话了薛绍笑道,你还觉得,我是胆小怕事吗
我信了。以后我都听你的,我再也不敢胡乱造次了。太平公主噘起嘴巴来,像个淘气的小女孩子那样,弱弱的小声道,我错了,薛郎。请你惩罚我吧
薛绍哭笑不得直咧牙,泪都没干发什么浪,赶紧吃饭去了
我不嘛求求你惩罚我,你狠狠的惩罚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