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寒之回到家里, 卫鸿还没有回来。这个时候都深夜了, 家里冷冷清清,冷锅冷灶,说不出的寒凉。
段寒之猛地坐进客厅厚实的阿曼尼沙发里, 双手十指深深的插进头发里去,手背上青筋暴起, 非常的骇人。大脑在重压下隐约作疼,但是他需要这种疼痛, 来保持意识的清醒。
一年多时间以来, 虽然他还是不经常回家,但是他已经习惯了不论多晚,一回家就有灯光、饭菜、茶水热气腾腾的等待。卫鸿总是比他早回来, 而且总是会耐心的等他回家, 如果他在外边晃荡到太晚,只要打个电话, 卫鸿就会立刻开车飞奔来接他。
他习以为常, 也就从未觉得珍贵。
他从未考虑过这种生活会持续到多久,但是他总以为一旦结束,一定是自己叫停。
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在两人的关系中,段寒之总是处于主动和施舍的那一方,他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温情, 他的需要就是卫鸿的动力,他的首肯就是卫鸿的幸福,他只要懒洋洋的坐在那里享受就可以了。
段寒之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一个人被抛下, 他已经完全不习惯一个人回到家里,黑暗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冰冷而富丽,堂皇而寒凉,没有半点属于人的气息。
“呜呜……呜呜……”
一个湿热的东西舔着段寒之的手,他猛地抬眼一看,只见那天被卫鸿撞到的大黑狗从天台上跑了进来,正凑到他面前舔他。
这只被取名叫小鸿鸿(小红红?)的大黑狗,因为段寒之一直忘记把它送去流浪狗收容所,而最终在家里落了窝。这狗非常的有灵性,知道自己是个外来物种,所以平时根本很少在家里出现,基本上就在天台上自娱自乐,叼个小鸟、啃个骨头,日子过得与世无争,非常悠闲。
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突然好好从天台上跑下来,又干吗凑过来舔段寒之的。小鸿鸿同学常年流浪,是只非常有个性的狗,在这之前很少主动靠近人。
段寒之跟大黑狗面面相觑,一人一狗对视半晌,然后大黑狗嗷呜了一声,舔舔段寒之的脸。
“……滚蛋啊!”段寒之捂着脸跳起来,“你刷过牙没有!细菌!牙垢!食物残渣!小心我煮了你吃狗肉啊王八蛋!”
大黑狗神态自若的嗷呜了一声,伸出湿漉漉的舌头,亲热的舔舔段寒之的手,然后掉头迈着小方步,镇定自若的走掉了= =
“……”段寒之在沙发上僵了五秒钟,猛扑过去一把拦腰按住大黑狗,拼命卡着狗脖子来回摇晃:“喂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狗啊,跟我说实话吧,其实你是卫鸿在外边私生的孽种吧喂!”
“汪!”大黑狗说。
“其实你是智慧生物吧,你一定是智慧生物吧?上次我冰箱里少了的两块披萨是你吃掉的吧?还有被挖掉的一大块冰激凌也是你干的吧?你是怎么打开冰箱的?其实你爸爸的名字真的叫卫鸿没错吧?”
“汪汪!”大黑狗又说。
段寒之恶狠狠的把狗踩在脚底下,居高临下的命令:“不准动,老子我脚冷,给我当脚垫。”
大黑狗于是就乖乖趴在那里不动。
段寒之大乐,又命令:“背上太硬,翻个身。”
大黑狗于是咕噜一下翻了身,露出柔软温热的肚皮。
段寒之坐在地毯上,光裸着双脚,惬意万分的在大黑狗的软肚皮上踩来踩去。看来收养这只流浪狗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段寒之活了三十多年,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大凡犬类生物都是非常可爱的,都是多功能居家旅行之必备品。
“你一定是卫鸿在外边私生的,偷偷摸摸的领进门来,以为老子我发现不了。”
“汪!”
“唔,不仅脾气像,长得也非常像!你们一定有血缘关系!”
“汪汪!”
“你说,卫鸿他什么时候回来呢?”段寒之低头去问大黑狗,“他不在我觉得真他娘的无聊,想欺负人都找不到对象,我是不是该出去寻找临短暂的春天?”
突然大门响起钥匙开锁的哗啦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卫鸿蔫头蔫脑的探进来,幽幽的瞪着段寒之,说:“你休想。”
卫鸿走的时候,段寒之亲手给他挑了一件意大利手工白衬衣,搭配灰色背心外套,浅蓝色牛仔裤,非常的精神。这跟他现在回来的样子可判若两人,他现在那狼狈的,直接拉去片场就能拍《丛林野人》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卫鸿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连手机都没带,不是他忘了,而是他根本带不了。他当时随身的就一个钱夹,一串钥匙,别的都没了。机票他没拿到手,只能临时买火车票回到b市。
当时天已经晚了,又下着大雨,卫鸿全身湿透的感到火车站,只买到当晚的硬座票。他又没有什么换洗衣服,就只能穿着湿漉漉的一身,坐了一夜的火车,今天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被凉风一吹,当时就打了两个大喷嚏。
卫鸿体质还是比较强硬的,在火车站里坐了俩小时,慢慢的一口气歇过来了,体温竟然被他自己给压下去了。
卫鸿这人一向没有什么自己已经是个当红角儿了的自觉,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往火车站长椅上一坐,既没戴墨镜,也没戴帽子,不一会儿周围路过的小姑娘们都要回头看他一眼,一边看还一边窃窃私语:“你看那人长得像不像卫鸿?”“我看是像,不会就是他吧?”“哎,人家是明星也!你见过明星坐火车,没有助手,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的吗?”“……是哦。”“认错了吧!……”
段寒之一边听卫鸿痛说革命家史,一边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冷的哼笑:“也就是说,你告诉你爹妈你要娶我当媳妇儿,但是他们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因为我并非女性?”
卫鸿蔫蔫的:“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能欺骗二老呢?”
“哎?没欺骗啊?”
“隐瞒事实真相这还不叫欺骗吗!”段寒之把装着姜汤的白瓷碗往桌面上重重一放,“明明是我娶你当媳妇儿,怎么能说是你娶我呢?”
“……”卫鸿正在拼命摇晃着的尾巴一下子僵直了:“啊?”
“既然是我娶你,那我是男性这一点又有什么值得反对的?你父母真是莫名其妙!”
“……”卫鸿张了张嘴,弱弱的提醒:“可是,我也是男的……”
“那只能怪你父母没把你生成女的,这关我什么事!凭什么怪我!”段寒之愤怒的一拍桌子,居高临下的命令:“赶紧喝汤!喝完睡一觉,明早起来跟我去摄影棚试镜!”
空空荡荡的家里现在变成了两个人加一只狗,这个稳固的三角(……)关系让段寒之非常的安稳踏实。他好好的睡了一觉,早上打着哈欠醒来的时候,厨房里已经传来了卫鸿在忙活早餐的声音。段寒之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
“我要煎蛋,一面熟。切两个苹果给我,要脱脂牛奶。”段寒之披着睡衣,懒洋洋的靠在厨房门框上吩咐。
他睡衣纽扣开了两个,早晨刚刚醒来,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一眼能看见深深凹进去的漂亮的锁骨。可能是因为还不大清醒的关系,长长的眼睛半眯着,眼睫扇出半弧形的阴影,慵懒而矜贵。卫鸿只看了一眼,那目光就掉进去半晌没拔 出来。
已经好长时间没投喂了没投喂了没投喂了!要求喂食要求喂食要求喂食!
段寒之轻而易举的无视了大型犬卫鸿同学的内心咆哮,他转身亲昵的揉了揉大黑狗的下巴,顺手塞给它一把狗饼干。
大黑狗满意的嗷呜一声,把饼干咬得嘎嘣嘎嘣响,听上去无比幸福。
对比如此鲜明的差别待遇让卫鸿嫉妒得流泪了。
“马上陪我去买点吃的放家里,然后去影视城试镜,有个小鬼佬跟你抢角色,他今天也会来。赶紧把这个试镜的事情搞定,等其他人的档期也差不多安排好之后,你陪我回家一趟。”
卫鸿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家?回你家?”段寒之家不在b市,他们那时江南大族,姑且不论经济水平怎样,现在这些人都生活得非常优裕休闲,有着书香世家所特有的彬彬有礼、相敬如宾。
据段寒之的说法,他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也都专注于自己的事业——画画,摄影,自由撰稿等等,几乎没有人真正关注段寒之的事业和名声。
“想什么呢,我是说回你家。”段寒之在卧室换衣服,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盛气凌人的骄傲和矜贵,让人一听就恨不得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使他的身体做前后一百八十度的猛烈摇晃。
“回,回我家?”
“当然是去你家探望老岳父和丈母娘了。”段寒之趾高气扬的说,“他们一定对我答应娶你这件事心存感激并且无意言表,但是没关系,我会给他们当面对我表达感激的机会的。”
卫鸿目瞪口呆。
大黑狗吃光了饼干,嗷呜了一声。
“……你觉得……可能吗?”卫鸿望着黑狗兄,木然的喃喃道。
大黑狗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尾巴,一溜烟欢快的向段寒之小跑过去了。